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苦梦 作者:不挽不歌 【文案】 生活困苦的江之南与生活不检点的母亲生活在一起,表面上与普通学生无异,背后却企划着与落难父亲一同复仇的道路。伤害了一个又一个亲人与朋友之后,失去了亲情与爱情之后,走向了心灵的深渊,苦苦等待着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之南 ┃ 配角:林子阳苏芸华月蓝悦 ┃ 其它: ================== ☆、第 1 章 如果不去在意,不经意间,她已经为他做了好久的模特了。 但是她的心里很清楚,在之南的画笔停下来之前,她是没有理由动弹的。 “好了。”他说。随即他去往水槽那边洗了洗手,稍显笨拙地擦干那只白皙修长的左手。 坐回她的身边,他单手伸向她的腰际,揉了几下,把她扶了起来。 “辛苦了。”他安慰着,又用左手爱抚着她的脸上的肌肤,然而之南觉得这样不够表达自己的爱意,又吻了上去,感受着嘴唇上稍低于体温的热度。 “他们都来这里了哦。” “他们?”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对于肉体,苦痛是一种罪恶。你想我对自己犯下罪恶吗?” “《沉思录》没法掩饰你内心的期待。多年磨合已经足够你应付以前的一切了,还是对如今的状态知足吧。” “那么……走吧。” 毫不狂妄的接受,毫不踌躇地放弃 ——玛克斯奥勒留 ☆、第 2 章 从工厂走到音乐厅,直线距离三十分钟,林荫小道没有路灯,走起来像拍鬼片。他还穿着件母亲的工作服,于是开始担忧走到那时会不会太狼狈。他拾起靠在门边上的一具画袋,画袋一角贴着他的铭牌,他叫“江之南”。 他梳理好了装束,下楼坐上了来接自己的小轿车。 窗外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汽车不急不缓地驶过市区,那些斑斓的霓虹灯,依次反射在他澄亮的瞳孔上。他还在故作深沉,掩饰自己的紧张。 后视镜里父亲林青松的眼睛闪烁着,却很专注,有着中年人特有的沉稳。而母亲,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给人安心的感觉。 “我不指望什么。”倏尔林青松开了口。 “可我也没有选择,不是吗?” “既然生长在这个家庭里,这么做,也是你为人子女的义务。” 他摸了摸身旁躺着的小提琴琴盒。那上面有块和江之南一样的铭牌,他叫林子阳。 “结束了吗?”等之南赶到时,子阳已经坐在了音乐厅门口的台阶上了。 “我全部的出场时间只有五分钟。” “时间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其本身的价值。不过,看你的样子,第一次演出不成功?” “没法说成功与不成功,毕竟我爸安排我来,纯粹是找个替补而已。今天的主场就是里面正在唱歌的明星,节目流程里有这个明星为了完成一个小粉丝的心愿和他共同完成一曲的煽情故事。可是你也知道,哪会有小孩喜欢他啊,我爸作为这场演出的投资方自然要找卖点,所以才有了这一出。” “我倒是在想,他是唱摇滚的,你的小提琴怎么和他搭调?” “现在的人都喜欢把这种形式称为古典与现代相结合,娱乐大众而已。毕竟再不三不四的东西,只要媒体几句话,就肯定有人追捧。” “现在可以走动吗?” “我爸工作去了,我妈回家了。” “工作?呵,那陪我走走吧。” “嗯,好。”子阳拎起了琴盒,跟上了之南的脚步。 往前看,是无穷无尽的路,往后看,是无穷无尽走过的路。 身后的疯狂,只属于疯狂的人,就像这美好的世界,只属于爱做美梦的人。 ☆、第 3 章 “嗯,好。”子阳拎起了琴盒,跟上了之南的脚步。 往前看,是无穷无尽的路,往后看,是无穷无尽走过的路。 身后的疯狂,只属于疯狂的人,就像这美好的世界,只属于爱做美梦的人。 第二章 “我学画画多少年了?” “两年了吧。我记得是你小学四年级开始学的。” “刚开始学的时候的那种憧憬感,让人没法忘记。” “这我倒是能理解,就像我五岁开始练小提琴一样。” “只是我现在还像那时一样,发着青春期的小牢骚。”之南做出一股很忧郁的样子。 “别恶心我。” “我倒是想,不过,你看,恶心你的东西来了。” 子阳抬头,说了句。“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面前这座冠冕堂皇的建筑物有个响亮的名号,叫做“市政府”。今夜不知道又有哪位领导人降临,横纵四五百个房间,外加大楼门前的广场大灯没有一个落下。前几天还有群众联名上书要整修小区门口的路灯,如今围绕市政府的四五个小区的路灯统统旧貌换新颜,换路灯比市长换小三还快。 “因为那里面有信仰—金钱,权力,傲慢。人总是会被这些东西吸引着,即便我们现在痛恨,却也不得不承认,我们也正在被潜移默化地腐蚀着。” “我爸一年交的税还不够它亮一个小时的。”子阳一副愤愤然的样子,揉搓着拳头。 “如果你爸一年交的税还不够它亮一小时,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爸不是中国人,要么……” “什么?” “要么你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好像对我爸很有意见的样子。” “我就随口一说。” “走吧,快十点了,可以回家了。” “再等等吧,我估计我我妈在家里的事儿还没有解决。” “早晚要回去的,既然只能面对,那就不要在乎呗。” 之南没有再说什么。 “那我先走了,夏天晚上也很冷,你也别瞎逛了。”子阳拦下一辆计程车,消失在地平线处。 夏天的夜湿气很重,之南站得很累。但他丝毫没有回家的念头,他看看表,心里说:“估计他还能再战几回合。” 燕子阿姨充满母性的面容在柜台后面时隐时现。之南走进来时,带起了风铃一阵清响,里面是家挺小清新的奶茶店。 “这个点,只有你这儿能收留我。”之南无奈地对着燕子阿姨笑了笑。 “还是因为你妈妈吗?” “不完全是,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是啊,你一直不肯原谅,也是原因之一。”燕子阿姨似乎是想开导他。 “她又怎么会需要我的原谅。” “你自以为很了解她。” “燕子,想要了解一个人太难了,我没有那种能力,任谁也没有资格说能去了解某个人。” “那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来了解你呢?”燕子说完,端上来一杯抹茶沙冰。 “至少在吃的方面,你比我妈更了解我。”之南说完,冲着燕子阿姨微笑了一下。 “我觉得你还是没必要把你妈妈想得太坏。” “坏不坏,我也没个评判的标准,你以前不是也说了嘛,我连个像样的三观都没有。” “可能我还是太为你着急了吧。” “我觉得你还是替你自己孩子着急一下吧,快入幼儿园了吧。” “嗯,不过因为户口的原因,还有点儿困难。” “他叫什么名字?” “何燕,小名叫小燕子,哈,有点儿傻吧。” “倒也是意料之中。” 之南又和燕子聊了一会儿,看看表,接近十一点了。 “我该回去了。” “嗯,回去早点儿休息。” 之南的家坐落在接近郊区的地方,他走了半小时,再没有一盏路灯陪伴他了。迫不得已,之南拿出自己的手机照明。诺基亚的超长待机时间这时候倒是比iphone强多了,灰蒙的月光下,诺基亚的图标还闪闪发亮。 可是很快,之南就后悔拿出手机了,或者说,是后悔没有迟些拿出来。屏幕闪烁了几下蓝光,沉闷地震动了两下,显示有新信息。来信显示是个亲昵的称呼。短短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秦淑虞。想起前女友的名字,江之南扬起了嘴角,即使身边无人看到,他依旧摆出一副高傲的,无所谓的样子。 家,就在前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那里被黑暗包围,残余两盏白炽灯挣扎。之南停在原点,仿佛世界就此停伫不前。就这样站着,他好像就能好受些,兴许是打击来得太突然,不容易承受。直到边上一辆轿车飞驰而过,溅了他一身泥,他才回过神来。 轿车像个黑色的幽灵飘过五秒后,之南才狠狠地骂了一句。这样一骂居然也让之南好受了一些,直到之南看到那在黑暗之中依旧光芒四溅的三角刺型的大奔标志,以及连续几个零的牌照。他心头再次震动了一下。 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渗出了些微的汗,之南最后打下了 “好吧”二字,屏幕已经被汗液抹得朦胧,一如之南朦胧的眼。 在弄堂前的整排整排邮箱里,之南取出了一个简约的信封,不去想是谁的来信,这样的想法是多余的。拿到信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即使面对这一整天的烦扰,都觉得没那么让人觉得可怕了。 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家门口,之南走到边上,用脚踢了两下轮胎,朝驾驶座的司机轻蔑地哼了一声。 “你回来了?”之南还没踏进家门,里面一个中年男子的沉稳声音就传了出来。 “你完事儿得越来越早了,看来你也老了。”之南似乎是在讽刺。 “你何必要这样呢?” “恕我直言,你现在是在和我妈妈偷情,并且还求着我瞒着子阳,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之南的眼神瞬间冷峻起来。 “之南,也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吧,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我妈妈的技术实在太好,让你无法自拔,是不是?”之南咄咄逼人,林青松开始冷汗直冒,“行了,别这副德行。她呢?” “她累了,已经休息了。” “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怎么就这么让你放不下。”之南依旧轻蔑。 “怎么,要不你去试试,试试你就知道了。”林青松忽然笑了出来。露出一排不是很整齐的牙齿。 “没兴趣。”之南随手一摆,“老女人,我没有这种癖好,你还是自己享用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青松,别的被包养的女人都是住豪宅,怎么你就愿意让我们母子住这种房子?” “我一直想给你妈妈钱,但是她不要。”他显得很无奈。 “你是想说,你和我妈是两情相悦的,所以我妈不贪图你的钱财是吗?” “没,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最近缺钱吗,我把钱给你吧。” “别给我装孙子,我只是要你帮我办件事而已。” “说。” “有个叫何燕的小姑娘,她妈妈想让她进湖滨幼儿园,已经在报名了,你去帮她们一下。别问为什么,没必要。” “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林青松似乎一阵快活。 “等等,把你桌上的命根子带走。”之南背对着他冷冷送出这句话。 林青松原本已经松弛的脸瞬间又紧绷起来,并且从里到外烧得通红,左手一掠,带走了桌上两盒壮阳补品。 林青松走后,之南在自己的书桌前打开了那个信封。 信纸上的字并不是很好看,但也足以看得出是个女孩子的字迹。之南摇摇头,心想,我可不记得有教你把字写成这副模样。 之南亲启: 我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即使我很明白再想让你回到我所生活的地方是件很难实现的事情,甚至对你来说有些强人所难。 或许我只是在一个人难以入睡的时候,依赖于对你的幻想,我很不想接受这个现实,正如我不想接受这长辈与晚辈的称呼一般。然而有位诗人曾说:“对于生活而言,接纳才是最好的温柔,不论是接纳一个人的出现,还是,接纳一个人的从此不见。” 只是让我接受这个事实太过于困难,难到和让你接受现在的我一样。 我还是十分怀念很久以前的你,即便那时候你已经很少会到山里了。刚刚过去的冬天,山区里下了不少雪,我可以笃定河城并没有这里这么美的雪景,没有彼时你爱的雪景。你那时候留下了杜甫的诗: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可见你是爱着这片土地的,不仅如此,你甚至想要一个完满的家庭。到如今,我已不能定义自己究竟算不算你的家人了,即便身上流淌着些许类似的血脉,然而你却站立在离我那么遥远的地方,不仅是身体,还有魂灵。 我为上述这些牢骚而感到抱歉。若要我说一件实在的事情,那便是你送我的《沉思录》我已看完,即便多数语句我依旧看不懂,但我相信依赖于你的摘记,当我再次遇见你的时候,或许就能与你探讨一番,只希望你不要觉得我的见解粗浅。若你真这样想,我也是不介意的,毕竟我作为一个原本就粗浅顽劣的女孩子逐渐成长,这一切都是归功于你的。 我不知道这样的一封信对你而言是什么性质,那我姑且把它作为家信吧。我想成为你的家人,并不仅仅是血脉上的家人,更是精神深处的家人,是那个你可以依赖,你可以倾吐的家人。就像过去的你吻着我时,那样依赖于我。 我写到这里,执笔的手已经变得颤颤巍巍,怀着一股十分激动的心情,然而我不想再无休止地对你诉说这些,你肯定会乏味。而我只想再说一些与亲情无关的事情。我曾读到一封情书上的文字,现在,我想把这些文字,带着我自己的情感传达于你。 这一封爱的信件,我已在心里思量了百遍,直到一切就绪,我才将自己的灵魂放在纸旁边。我只是照着它,将他誊写一遍。我就在你的双掌之间,这张纸,是我的声音;这墨水,是我的血液。 这信,是我。 附注:我时刻爱着你,无论是站在家人的立场上,还是情人的立场上,我都是那个坚定在你身后的人。 华月 之南不动声色,默默地把信再次叠好,放进了抽屉里。 他躺回到床上,带着安静的躯壳与躁动的内心。 你是我的家人,一直都是,然而我不能仅仅满足于拥有家人。我更渴望自己有能力呵护家人,亦或者让那些夺走我家人的人承受我所承受的苦难。 ☆、第 4 章 等第二天之南到达学校,计时员已经在掐表了,这些训练有素的班干部每天为班主任报告迟到的同学。之南这回运气好,在最后的两秒钟赶到,为了补偿计时员没能看到有同学迟到的好戏,之南甘愿受了她一对白眼。 之南来不及交齐作业,五门课的作业已经有三门放到了办公室。最后剩下两门理科的,两位理科组长此刻的心情并不好,这两门课的作业只有全部收齐了才能上交课代表,组长无奈才等着江之南。此时此刻,理科组长的脸已经被拧巴成了一团草纸,加上她本来长得就白,就更像了。 “磨叽似女人。”她骂道。 之南也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争吵这种事情,是别无选择时的选择,更何况现在是自己晚到,已然理亏,也争辩不了什么了,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和自己的前女友秦淑虞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江之南把两门作业交给组长,自己一个人去办公室交剩下的三门。 子阳坐在教室的后方,却也被前边秦淑虞的叫嚣扰得不行,没法安心看英语。突然间,林子阳的大脑好像被水晶锤敲了下,金光四溢:估计他俩是黄了。 他干脆起身去了厕所,一泻解千愁。 等之南受到班主任一顿狂风暴雨的训斥回来之后,英语老师已经在组织早自习了。每周一的抽背课文,让之南很是头疼。他知道这次不能指望坐在前边的秦淑虞提醒自己了。 早上一共四门主课,科学,数学,英语,语文。所谓学生全面发展,就是五门主课每天不落下一门,这样很全面。 时而针砭时弊,时而哗众取宠,之南有时觉得自己只是沉稳外表下藏着一颗愤世嫉俗的心,他自嘲这是当下学生的流行趋势。 熬过了前三节课,到了语文。之南并不喜欢文字艺术,何况他始终觉得一门学科也称不上艺术。但他相信命途多舛的人都需要一种排解的方式,他需要把自己营造地更加心思细腻,变态矫情。 语文老师姓邹,不见得有多漂亮,但的的确确让人觉得她很年轻。这是堂写作课,他的文章几乎每次都被语文老师用来当范本,他写作有套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尽管除了父母他谁都没见过,偏偏学校里的老师就吃这一套风光过后,午餐铃声响了。铃声矫情地很特别,简单地说就是特别的矫情,“同学们,午休时间到了,为了同学们能养成更好的学习习惯,下面给大家点温馨提示,爱护公务,不践踏草坪,不污损墙面,见到垃圾请弯腰捡起,上下车的同学请遵守公共秩序,文明礼让,不拥挤推搡,遇到老师,请积极问好,努力学习,为校园争光,健康成长,争取做祖国的栋梁!” 当初之南和子阳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确实为之震撼不少,便真的有要为祖国做贡献的冲动。每天一遍,日复一日,有的同学就说: “她自以为是孔子,指望着我们能悉听这谆谆教诲”也有无聊的女生跟着广播一起说起来了,而且,显然她背的比广播还溜,毕竟人的嗓子永远比劣质音响好很多,不会一旦发音过高就乱频。 好像学校说要熏陶学生的人文精神,就认为耳濡是第一要素,否则干嘛耳濡要放在目染前面。这样就有学生说了 “就这音色,不是耳濡,而是催人向聋。” 吃过午饭之后,之南被除语文以外的四门老师一起轰炸,炸得支离破碎。也幸亏学校安排办公室还算有讲究,这四门科的老师全在一个办公室里,炸飞也不至于太远。等江之南解决好了所有作业问题,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了。 此时,学校里安静地不像话。夏天还没有结束,蝉依旧有气无力地唏嘘。太阳把昏沉洒向世间,静静的,仿佛自己也在午睡。江之南身上潮湿难耐,闷热的天气把身上晤出一阵阵湿漉,从腋下散发出一股异味。 之南在糟心地思考。如果现在回教室,中午的作业还没有做完,老师连同课代表都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如果不回去,那就等着年级通报批评吧,思来想去,实在没个结果。 他不能做到很多事情,他不得不承认他是软弱的,然而我们都是软弱的。人类习惯自由意志被践踏的生活,就像自然的孩子习惯这糜烂腐朽的城市一般。 他转身,却撞到了另一个人的鼻尖。之南感受到是个女生的气息,心跳加速起来。他的脑海中一下子涌起了几十种向女生道歉的方式,却难以选择。 “你……还打算靠这么近多久。”那姑娘良久才温婉地说了这句话。 之南一听到这糯米般的声音,瞬间后退了两步,放下心来,说了句“呵,是你。” “江之南,全班只剩你的作业没有交了。”姑娘开门见山,“你要交吗?我抱着这堆作业挺累的。” “交,当然交。”之南很少见地赔笑起来,“但不是现在。”之南说完,随手从她手中的一叠作业中抽出了一本。 “有时候不要脸也是一种境界。”女孩别过脸去笑了笑。 “我得意于此。”之南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就说作业都齐了,我会尽快的。对了,你叫……苏芸,我没记错吧。” “我保证你这一天都会记住我了。”苏芸低头。 “你对你的魅力这么有信心?” “如果你心中所想都是这么低俗的话,我想这点足够了,饥不择食用来形容你这种人再合适不过。”苏芸说完就往办公室里走去。 之南又在她身后加了句,“你这是在自嘲还是表示要与我狼狈为奸?” 她只是背着他笑笑。 这本作业本可以帮助之南快速地搞定中午作业,至于老师那边,偷偷地放在她桌子上就行了。之南心里难得美滋滋的,拿起作业本就想往回走。可惜是之南走得太慢,又听到了办公室里传来班主任的声音。 “这都几点了呀,你们这帮人干什么啊,三班早就交上来了,同样一个老师教的,怎么会慢这么多……”之南听得心里很不舒服,世间有不平,不平源自于毫无价值的比较,然而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往往能被一些人夸饰得冠冕堂皇。 隔了一小会儿,班主任又开始讲话了: “今天怎么是你来交作业,课代表呢?”江之南很快就听到苏芸结结巴巴的说: “秦淑虞说她……她说她有事让我帮她一下。” “你到底在干嘛哦,她是你什么人哦,你要帮她干活。问都不问清楚就干,你有没有脑子啊,哎哟,这班让我怎么带啊……”她发出长叹。 之南再也没有听到苏芸的声音,便默默地走回教室了。 这一天,之南再也没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平平淡淡的就过去了,就连最后偷着交作业也没被发现,班主任只是以为自己年纪大了,漏批了两本。 之南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一天都记住苏芸了,那本被他抽出的作业本恰好是苏芸的。 没人明白 为什么有人那么爱雪 那些祈祷的目光 究竟从何而出 当大雪淹没了人们的头皮 会有谁在乎自己是谁 是窒息?是清醒? 还是呼吸着这泪一般的雪。 那些雪啊 落得悠悠 那些梦啊 化得渺渺 那些爱啊 死得惆怅 江之南看不懂这诗的意思。这首诗写在苏芸作业本的最后一页,显然是很难察觉,之南细心发现了,但班主任自然不会对题目答案以外的东西感兴趣。 后来的很多时候,江之南每每回想起这首诗,无论是偶然的牢骚还是什么,总会觉得那已经是个时间的丰碑了,它代表着一个故事的开启,也是一个故事的终结。 那天的傍晚,夕阳异常地晴朗,也只能用晴朗来形容。自然没有很多人去注意挂在远山楼阁上的夕阳有多少亮堂。 那些光,不再锐利,缓缓地,像是水波浮沉在江之南的脸上,该怎样去形容江之南最后关上教室门的那一刻的情景,仅仅只是一个人包裹在昏黄的世界之中,血液依旧在身体里流淌。 慢,慢得想让人睡着。 之南从来没有想过,生活还会剩下多少美好给自己挥霍,越早受过波折的人总是不习惯向往美好,美好的东西,可能只有等着时间来馈赠了。 值得留恋的东西并不多。夏天结束,蝉儿收敛;青春结束,即使想收敛也收不回了。等到了很久很久以后,即使是世界末日,太阳也会化作水蒸气,可是这些,究竟又有多少人在乎。夏天,青春,与梦想,这些曾经听起来明媚的词语瞬间变得无谓。 之南想,究竟身边有多少人,存活在一场把青春当做幌子的无谓奔忙之中,或习惯了在永远做不完的答卷纸上写下虚伪的陈词,或习惯了生活在毫无意义的阻拦之中,不寻求突破,最终,这样的人也只有被挤压在片羽大小之间吧,可他们习惯了。 子阳已经在校门口等了江之南很长时间。 夕阳像个美丽的□□。他与之南一道走在校门前的一座桥上。最后的那几缕斜阳把他俩的影子拉得一长一短,子阳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和现今十分相似的一个夕阳。 子阳的记忆里,那年的黄昏。之南疯子一般的冲到子阳的身边,他的表情因为焦急而扭曲得夸张,把平日里温柔的脸庞抛在了百里之外。他只是带着柔弱的哭腔说: “帮我找我爸爸好吗?”。他们就这样疯子似的跑遍了城市的角落。 那天的江之南什么都没说,比平时还要安静。或许过去的之南仅仅只是温柔而少言寡语罢了,但那天,之南是彻彻底底的安静。安静到黄昏沉默地过去,没有只字片语的俩人走向黑暗。 直到子阳把之南送回了狭隘昏暗的小平房,送到之南的母亲身边。从之南那间狭小压抑的小平房里出来,子阳却也没觉得轻松多少,心中反复呈现之南泛着眼泪的脸庞。想得深了,却没有注意脚下,被一样不明的东西绊倒在地。林子阳起身,循着目光看去:草丛里横埂出来一条腿。子阳着实吓了一跳。 子阳放着胆子,拨开草丛,一个满身死气,身形瘦弱的男人躺在里面,眼睛半闭半睁,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人看着不舒服。林子阳却觉得这张脸略有熟悉,良久,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之南的父亲。 但子阳依旧欣喜地想往回跑,忍不住大喊几声之南的名字。没跑几步路,他的脚跟就被一双粗糙的手掌牢牢地拽住,力气大得好像是在用生命的力量。 静了下来的子阳不知所措,如今站着也不是,找之南也不是,犯了难。等了很久,面前这个人终于开了口。 子阳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了解之南的家庭的。就像之南自己所说,我的家很烂,很破,也很少有爱,但我有时候依旧忍不住要爱这个家。 “我得了精神分裂症,我总是不能清醒,我曾经拿刀砍过之南和他妈妈”,江父此时好像在啜泣, “我害怕再去伤害他们,害怕失去。我的无能毁了我,我的家很破,很烂,但这是我组织的家,我有的时候依旧忍不住要爱这个家,因为爱这个家,所以我必须要离开。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守护的内涵吧。” 子阳最终没有在那个黄昏把江之南的爸爸带回去,他让他走了,也没有再在之南的面前提起过他父亲。 那时候开始,子阳也再也没有听到之南讲什么关于爸爸的事情;那时候开始,之南的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少,变淡,他很少笑,也很少哭,在子阳的陪伴下,走过了很多四季。 太阳已经沉默在远山深处,留着点点红霞装点白昼的谢幕。 之南认为,□□和□□的区别在于,前者是性格,后者是职业。 和子阳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开后,之南就路过了一家“宾馆”。 门内突然出现喧闹声,接着就是两个年轻女人,披了几件不整洁的衣服求着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哭诉。那男人之南见过,总有讨不到薪水的农民工跟在他身后求他给个说法。 之南鄙夷地嘀咕了两声。 “求求您给个机会好吗?我的孩子需要钱来治病的,求您了……” 那男人的眼神很是锐利,像找到了长期投资的机会。 “我不知道这样说厚不厚道。但我的朋友,的确需要你们的帮助。” 那两个女人不说话了,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 “除非……”那副像刚出生的地鼠一样令人反胃的腔调又来了, “我可以给你们机会,我有个同事,前两天被抓了,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那两个女人好像一下子眼睛又开始泛光, “懂,法庭上,我们会 ‘实话实说’的。” 男人扬长而去,走时犹如一位合法公民,器宇轩昂。只留下两个女人蹲坐在马路边上,手上紧紧握着两叠钞票,被迎面而来的汽车溅了一身泥。 男盗女娼,本就是穷途陌路的人天经地义的选择。人类世界靠私欲推动并进步,靠理智秩序约束并制衡。这种平衡靠权利的私有而维持,没人应该指望浪漫的共产来维护。 这样的事,对于之南来说早就不新鲜,就算是作为看客,也看得腻了。双眼所用来发觉的罪恶只是皮毛,这个国家是有些问题,但人民早已失去了反抗的权利。出自《v字仇杀队》的一句话是之南最喜欢的:艺术家用谎言道出真相,而政客用谎言掩盖真相。 或许这种见不得光的事几个月后会成为一个段子疯狂轰炸,人们点赞或转发,数量千万,却只是作为一个消遣的工具而已。悲剧的发生,人们已经不会把这当成誓言而是戏言。再过段时间,之南会想转载,鼠标一点,几个大字格外醒目:“对不起,您所浏览的内容已删除,请尝试返回或者刷新。”这就又让之南想起了曾经网上流行的一句话, “打开电视,全是国家领导人高喊要让人民来批评监督政府,打开微博,全是您所搜索的内容已删除。”难怪有人说,电视是婚纱照,电脑是生活照。消失几个月后,没人会记起曾经泛滥于网上的一些东西,碎片的记忆在脑海里来去无踪,然而这就是那些荒诞而真实的悲剧的价值。几年后必然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这些东西会再次诈尸还魂,任人宰割成各种版本,娱乐大众,这作为一种新的思维艺术,叫做泛滥化的大众娱乐艺术,深入骨子里。 之南越想越无奈,也就随着去了。 子阳刚一到家,母亲齐琪接过了他的书包,招呼着他坐下吃晚饭。桌上有子阳最爱吃的砂锅烧鸡和炒鱼片,这些都是子阳的妈妈亲自掌勺,干净卫生。鸡肉是从乡下带回来的土鸡,鱼肉是子阳妈妈亲自在老家的鱼塘里饲养,看着子阳的爷爷用渔网捞上来的。 那些菜翻滚着热气,送着菜香进入子阳的鼻子。 好菜有一种魔力,让人在吃之前闻到香味,吃的时候酣畅淋漓,就好比贪财者没看到钱就闻得到钱臭,贪的时候也要酣畅淋漓。子阳越吃越停不下来,嘴里塞满了鸡肉。因为从小舌头不是很灵活,被鱼骨头卡了好几次喉咙,所以子阳的妈妈总是把鱼片切得很薄,很嫩,还特意把带有大骨头的老肉扔掉了,最终把精华全部留在了一小玻璃盆嫩鱼片上。 这样的关心备置,纵然让子阳觉得四季温暖如春,但是心底里丝丝觉得矫作。 吃完了晚饭,子阳在房间里写作业,子阳的母亲又进了门递上来一杯热牛奶。这种宫廷般的生活总是让林子阳心里纠结的很,让他不得不忙不迭地接过母亲的关爱,还要说一句 “妈,你也去歇着吧。”好像这样说一下,子阳心里对父母的愧疚感就少了一点。也有的时候,是对于之南的愧疚。他们两个就好像命运树上结出的两个果实,即使命运不同,但总对着彼此有种特殊的情感,子阳优于江之南的生活水平而产生的愧疚,也囊括其中。命运总是给了太多的人无奈,你受了太多的苦,如果我的一切都能给你就好了。子阳这样想着。 有太多的无奈,这些无奈好像秋叶溃烂在隔天的雨水中,化作一团一团的腐败生物。林子阳的心,好像也烂在里面。但他还留存一丝惋惜 。 往后的那几天里,世界依旧泛着霉味儿,唯有河城5中的桂花开了。 桂花仿佛也不想把香味浪费在已经没有嗅觉的生锈机器上面,所以怎么样也飘不进之南子阳所在的教室里。河边飞过几只白鹭,尖锐的几声鸟叫撕破了天空,却怎么也撼动不了学校坚硬的铁栏栅。那里好像围城,没有经历过里面的人想要进去,经历过的人有的发了疯想要出来,也有的把心灵锻炼地像冰块一样,就不觉得这里面有多冷,有多肃杀了。 已经大半个学期过去了,之南始终和同学之间存在着一股若即若离的隔膜。有的时候,他们可能会亲昵地跟你借东西,但也有的时候,老师点名一个学生去办事,全班同学都在用寻找陌生人的眼光搜寻被点到名的那个人,然后心里想着,哦,原来他就是某某某。 之南不善于交际,每次下课,之南总是拖着林子阳一同去上厕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数男生已经不再习惯于用水槽上厕所了,因此厕所里的隔间成了稀缺资源。 但如果仅仅只是隔间少点,倒也无所谓,偏偏学校购买的隔间脆得像没泡过的方便面,木质的碎屑总是剥落下来。有时候,人在里面上厕所,总是会担心这隔板会不会倒塌。 至于隔间的门锁,那完完全全就是两片互相叠在一起的纸,人在里面上厕所,外面只要轻轻拨弄一下,门就开了,这倒不失为一种打击报复的好办法。 在被同学捉弄了好几次后,之南每次上厕所都要拉着子阳同去,即使子阳不想上厕所,那也要让他看门。后来,有学生实在受不了了,想跟学校反映。但学校的钱都花在了校长出差上了,自然没有人理睬。 如此,学生火气上来了,有些学生干脆拿隔间的门发泄,一脚踹下去,门板碎成两半,这下更好,不仅厕所资源短缺,而且以后连上厕所都要找人当门墙挡住了。如今这帮小伙子,后悔了自己没投进女胎,即使每月来大姨妈,那也比来大姨妈没地方解决好。 渐渐地,日子进入了秋天。 人们总是说,秋天的天空往往会显得很高,像穹顶一样。可是小鸟依旧能飞在天上,那是不是就说天空也不是很高呢? 之南这样想的时候,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子阳就简单地注视他,他太瘦了,脑子里还总有些乱七八遭的东西。 “你先回去吧,快上音乐课了,我不想去上了。”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 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过了很多年,子阳这样心想着。 有很多时候,子阳的心里好像一块石头,偶尔被切了一刀,才发现,自己不是石头心。之南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弱小。他会打架,会混,每次逃课去外面,难免会带点伤回来。伤口永远不会出现在脸上。之南曾说 ”我不是很想博取别人的同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子阳心里就像被切开了一道口子,因为自己从没有打过架,不知道什么是受伤。 从花坛到音乐教室的这段路程,子阳开始回忆起之南第一次打架的情景。已经不知道是几年级的时候了,却是之南的爸爸走了以后。 感觉自己好像在打游戏一样,之南按压着手臂上的伤口对子阳说。 身体瘦小,但他的骨头和内心一样坚强。之南的第一次,是为了一个混混头子。那个人叫伟哥,原名施泽伟。但人不如其名,对性这方面的东西从来不感兴趣。就好像老师挂着教书育人的牌子,背地里不知道开了多少补习班攒钱,老师只是个挂名而已,学校里讲课只是个过场罢了。伟哥自然也是挂名。 之南小时候经常受欺负,伟哥在之南受欺负的时候帮过他一次,之南就对他说: “我不想再受欺负了。” 伟哥沉默了一会儿,扔给他一把小匕首,冷冷地甩出一句: “就刚才欺负你的那三个,我傍晚约他们出来,你一挑三,打得赢,跟我混。”说完便走,没有一丝顾虑。 之南就在那个傍晚,一个人面对三个比他高一个头的人。 他赢了,可能是因为下手痛快,招招往要害上逼。那一次,他戳破了一个人的一只眼。 他自己,则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刀在手腕处上,切掉了一块肉,一刀在胳膊上,插进了骨头。子阳赶到的时候,之南正在疯狂追着那三个人,瘦小的身体好像很快就要支离破碎了。他停下来,活生生地从骨头里拔出了那把小刀,见到了子阳,瞬间又温柔地笑了笑。 子阳后悔自己来得太晚,以为之南对他说 “我晚上去打架”只是玩笑罢了。他把之南抱起,伟哥在这时候也出现了。 “以后我会保护他”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子阳听完之后就抱着之南往医院跑。后来,那几个被江之南打伤的人也没有找上门来,子阳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报警,把之南关进少管所。之南说: “我相信是泽伟帮我做到的。我想无论他做了什么卑微的事情,结果都超出了我们的想象。”难得地露出一个微笑,好像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之南看子阳已经走远,估计已经在上音乐课了。毕竟是和自己不一样的模范学生呢。之南无奈的摇了摇头。 纵身跃上围墙,像只轻灵的小燕子,无论是动作,还是身影,都是娴熟而自由。 “你在干嘛?”耳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禁吓了吓,思维迟钝过后,爬墙爬了一半的之南瞬间落下。 他摔倒在地,抬头看见一张女孩子干净淡雅的脸。 第四章 江云瑶睡得很晚才起来。刚一下床,双腿之间的部位就酸疼起来,双腿也是有气无力地支撑着。她叹息了一句:“到底不如年轻的时候,就昨天被他这样弄了几下,今天就不想动了。” 她猜想,要是之南在家的话,估计又要说一句:“卖骚卖得如此天经地义,你应该是古今第一人。” 走到桌前时,江云瑶看见之南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早点,虽然只是胡乱应付了几下,但江云瑶心中还是欣慰的,至少他没打算饿死江云瑶。 她随手拈了点面包和蔬菜吃,总也如此,尽管不再年轻,并且生活拘谨,却始终克制饮食,保持身量苗条。走进卫生间,她想痛痛快快洗个澡,昨晚奋战一夜所留下的林青松的精斑,风干在了自己的双腿之间,让她不是很舒服。 卫生间架子上面的几个瓶罐,江云瑶捡了两个最小,也最精贵的两瓶,用于紧致下身,保持欲望。江云瑶的欲求不满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她一直把这当成是自己的生活态度。 生活的贫苦时常让她忧虑。自己与林青松的关系并未使她的生活得到了改善,她坚信身体的随兴盎然不代表灵魂可以被金钱所践踏。她向一个男人奉献了自己的身体却保存了应有的尊严,尽管这尊严微渺可悲,却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她尚且不能确定对于林青松是否是爱,或许十几年前刚相遇的时候是有爱的,然而日子的推移让她由爱变成了习惯,她与他的关系成了性的习惯,他向他要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然而即使深渊黑暗不见底,却依旧深陷其中,放弃救赎,对于江云瑶来说,这算是天性。 墙上时而慢三分钟,时而快五分钟的挂表,警醒她该去厂里上班了。她是不情愿的,厌恶工作,天性懒惰,她没法改变这些血液中所赋予的东西,就像猫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不管好与坏,这都是所被赐予的一种礼物。 永远在路上徘徊,徘徊间,她就从当年的厂花,变成了现在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的江云瑶。厂里的女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江云瑶从来没有和其他人交流过。她们所认识的江云瑶,是那个在茶前饭后被人絮叨,被人骂成贱人胚子的江云瑶。江云瑶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这是个循环,她们会离开,会嫁到别的地方去,然后会有新的一批姑娘来到这里,听着那些残留下来的风言风语,接着滋生蔓延。她不在乎,在这种地方,没的也能成为有的,何况当年的事情自己既然已经做了,那她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江云瑶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会被困在这个厂里,这仿佛成了她第二个婆家,竖着进去,就注定了要横着出来,除非林青松想开除自己,毕竟这是他的产业。 她依旧那么有“魅力”。走进厂里的那一刻开始,每走过一步路,就有姑娘或者大妈在注视她,年轻的,还不懂事的会轻声说:“这姐姐真漂亮”。有几年工龄的会大声计较:“错那个娘,各个妩丽精咦啧得噶唆”(江沪方言:他妈的,这个狐狸精又穿得这么少) “江云瑶,你今天去北车间拉横机去。”主管这样分配着。她总是这样被派来派去,似乎是因为各个车间的主管都嫌弃她懒,她放纵。嫌弃她的人乃至灵魂,江云瑶很能理解,普通人的生活需要优越感来支撑,需要差距感来带动,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是别人得到这些精神慰藉的最佳参照物。有时女工会带她们的孩子来厂里,如果是姑娘,她们会说:“你看她,这么骚,你长大了可要规矩点儿。”如果是小子,她们又会说:“离那个女的远点儿,当心被她抹了裤子,以后讨老婆可要看准点儿,别找这样的。”江云瑶听了,心里却在苦笑,她们把她说得仿佛成了大小不忌,老少通吃的野货一般。 她有时意趣盎然起来,觉得自己像是男人嘴中呼出来的烟,连风沙都算不上,任何人只要一挥手,她便会随着他的手势方向飘去。今天也许在北区拉横机,明天也许就会去西区套口,后天说不准就是去东区验片,又或者去停车间搬箱子。可无论走到哪儿,江云瑶总会被人嚼舌根,除了周五晚上,之南会来厂里顶替江云瑶时。通常这种时候她会赶着回家,因为林青松肯定已经在家等她了。只有一次,之南在搬箱子,她在一旁休息。,却听到另外两个女工带着俩比之南稍稍小一点的姑娘一直在絮叨。一段时间之后,之南把箱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江云瑶被吓着了,却看见之南朝那两个女人走去,两个女孩看到之南这样子,都躲到了两个女人后面,之南故作娇态地说:“要是我再听到你们磨磨唧唧,我敢保证,明天这俩姑娘就会哭着问你们避孕套怎么用。” 两个女工听了这话纷纷变了脸色,把姑娘们挡在身后。姑娘不明所以,只是不敢正面直视之南,只听得到她们在后面小声地骂了句:“变态!” 她们转身就快步离开了,不忘了说一句:“母子一个样。” 北车间里多是一些体态臃肿的中年女子,她们身上的力气和嘴上的力气一样用不完。因此才干了这工作。 她工作了一早上就没了力气,两条腿不停地打颤。 “又是昨晚上做得太多了吧。”说话的是北车间的方大姐,近日荣升副主管,升职升薪。人总喜欢站在高处俯视,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就像山鸡的尾巴总是比家里的翘,尽管都是鸡,连做法都一样。 “是啊,方大姐经验这么丰富,我正想和你请教下,怎么做才能白天不那么累呢。”江云瑶讲这话时一脸赔笑,让人看了就不舒服。 “哟,瞧你说的,那还不简单,干脆不做了呗。”方大姐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是嘛,看方大姐白天这么有精神,想来是有几年没男人进过你的房了吧。”说这话时,江云瑶是自信的,因为被人挖了墙角的,并不止她一个。她知道她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好几年没回过家里,“就是不知道,方大姐这几年每晚都是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你……”方大姐刚上任,原本是想给今天新来的江云瑶一个下马威的,只是没想到马威没下成,自己摔了个狗□□。 方大姐走后,江云瑶拉起嘴角笑了笑,她每天以此为乐,却不知道这样的乐,乐在何处。 江云瑶需要工作到晚上九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比别人多拿加班费。 之南来的时候,她正在拉横机。机器沿着铁质的轨道有节奏地来回,之南眼中的江云瑶难得如此忙忙碌碌。 “你回去吧。” “今晚他不会来,用不着你帮忙。”江云瑶应付着。 “我知道。” “你知道你和我说不过五句话就会吵起来,所以还是不要让彼此为难的好。”江云瑶说这句话的时候未曾看向过之南。他不再说话了,每次想要迈出第一步,却连半步都走不过去。 他正打算先回家,却听见背后一个声音: “算是你欠我的。” 他分辨不出这算爱,还是于一位母亲的义务。然而这并非是他今天主要所想的,他还在想着苏芸,那个在他眼里些许可爱的女孩子。 江云瑶一直工作到很晚,知道人群散尽,她才下了班。并没有什么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纯粹只是因为自己除此之外也无事可做罢了。 她走出厂门,觉得世界如此狼藉与贫乏。 工厂前的两排道旁树,让人不寒而栗,这让江云瑶感到一丝惶恐。她自认为自己的确做过不少亏心事,然而理当还未到鬼上门的程度。 “你在怕什么?” 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她顿时发出一阵尖叫,急忙转身,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她看到不远处有一盏路灯,于是急匆匆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跑去。 “你是否觉得亏欠过某人。” 第二个问句让她再次起了鸡皮疙瘩,如此诡谲的气氛。 “谁啊你!”她忍不住发问,并且不断退向路灯。 “你在怕我吗?” 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她的后背贴到了一个人,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个人身上,所散发的阴冷的气息。 当她缓缓转身,进入视线里的那张脸,只怕她一生都忘不了。 “是……你!” “宁静,宁静,最终还是相见在了这宁静的场合。” 这尘封多年的记忆,连之南都已经完全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唯一记得的,不过是那深沉的怨恨罢了。 那是范学明和林青松还是好友的时候,生意上的合作,使得两个本就十分聪明的人,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然而一切都从范学明对林青松所说的那句:“我想娶江云瑶。”作为罪孽的开端。 “那,你这些年苦苦寻找的人怎么办?” “前些日子,我得到了她的消息,她已经结婚了,好像孩子都有了吧。” “你渐渐让我无法理解。”林青松在这件事上似乎不肯退让…… 几年后。 还在读幼儿园的之南走在回家的路上,春天的风让他不肯浪费每一口呼吸。他刚从乡下回来,依旧带着乡下长辈给予他的无尽的关爱与呵护,即便是那个比自己年龄还小,又爱调皮捣蛋的阿姨。当他回到河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子阳,他想带给他家乡的特产。 “林叔叔,又不在家?” “他总是这样。” “阿姨好像也很少讲话。” “我妈妈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弹钢琴,我好想从来不记得自己和她讲过什么。” “子阳,没关系,反正有我陪你玩儿。” “你更无聊,上次我去你家,你看了一下午的书,还都是我看不懂的那种。” 之南表现出一副十分无奈的神情:“我没你聪明,你算术那么厉害,不用看书也那么厉害,而我只能被老师骂,所以只能听我爸爸的,靠读书来让自己聪明一点。” “我好讨厌那个老师,她总是骂你。” “没办法啊,大人都说你长得好看,和你在一起,我只能被人讨厌了嘛。” 子阳这时有一丝得意,“反正我不会讨厌你,你有我就够了!” “恩恩。我请你吃这个。”说着,之南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用红纸包好的米糕,“是我阿姨给我做的。” “比你小一岁的妹妹?” “不是妹妹,是阿姨!” “好好,是阿姨,真不要脸,明明你很喜欢她。” “是啊,阿姨很漂亮,又爱笑,以后我能娶她就好了。” 子阳这时大笑起来,“我肯定要娶一个比你阿姨更漂亮的!” “才不会,我阿姨是最漂亮的!” ……遐想遐想,无尽遐想。 …… 然而之南不会想到,那是他童年最后的温润时光。 他回到家门口,看见的,林青松的车,他有些疑惑。打开家门时,不大的屋子里不断传来江云瑶的声音,这样的呼喊之南从来没有听过。当他打开房门,他再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世界,面对家人。 之南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所看到的告诉父亲,然而他的隐瞒,阻止不了事情发展的趋势,阻止不了分崩离析的生活。 ……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已经得到了小琪,我甚至不想去追究你用了什么方法得到的她,可你为什么还不满足,为什么连我的妻子都不放过?” “我的直觉告诉我,若你的一生都能如此平坦度过,那么,终究我会失去更多的东西。”林青松缓缓吐着烟,似乎还在回味江云瑶身上的味道。 “何况,江云瑶的心在我这儿。”他表现得如此自信,丝毫不去理会范学明看自己的眼神。 “你这个混蛋!”他怒气上头,正打算扑向林青松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突如其来的沉重感让他失去知觉,耳旁只留下了那悲凄的耳鸣声。 “真是个麻烦的人。”拿棍子的人朝范学明的身上吐了口口水。 “早就猜到了。” “这样一来,我想要的,也就能得到了吧。” “苏,范学明股份的一半,归你了。” 那男人鬼魅地一笑,“为了家人,我成了一个恶人,然而此刻的感觉,竟是如此喜悦。” “走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施老了。” 两人走后,之南从另一扇门走出来,他不着急叫醒范学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坚强的,即使此刻叫醒他,也是无济于事的。 只是他的眼神仿佛染进了污秽,再也明亮不起来。 “看,拜你所赐,我的这副皮囊。我的病,也正是从那时候严重起来的。” “不,不是我,是林青松,是那个姓苏的,别来找我。”江云瑶十分惊慌。 “我不会伤害你,云瑶,我依旧一如既往爱着你。”他如此温柔地走开,随即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喘着粗气的江云瑶。 ☆、第 5 章 江云瑶睡得很晚才起来。刚一下床,双腿之间的部位就酸疼起来,双腿也是有气无力地支撑着。她叹息了一句:“到底不如年轻的时候,就昨天被他这样弄了几下,今天就不想动了。” 她猜想,要是之南在家的话,估计又要说一句:“卖骚卖得如此天经地义,你应该是古今第一人。” r 走到桌前时,江云瑶看见之南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早点,虽然只是胡乱应付了几下,但江云瑶心中还是欣慰的,至少他没打算饿死江云瑶。 她随手拈了点面包和蔬菜吃,总也如此,尽管不再年轻,并且生活拘谨,却始终克制饮食,保持身量苗条。走进卫生间,她想痛痛快快洗个澡,昨晚奋战一夜所留下的林青松的精斑,风干在了自己的双腿之间,让她不是很舒服。 卫生间架子上面的几个瓶罐,江云瑶捡了两个最小,也最精贵的两瓶,用于紧致下身,保持欲望。江云瑶的欲求不满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她一直把这当成是自己的生活态度。 生活的贫苦时常让她忧虑。自己与林青松的关系并未使她的生活得到了改善,她坚信身体的随兴盎然不代表灵魂可以被金钱所践踏。她向一个男人奉献了自己的身体却保存了应有的尊严,尽管这尊严微渺可悲,却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她尚且不能确定对于林青松是否是爱,或许十几年前刚相遇的时候是有爱的,然而日子的推移让她由爱变成了习惯,她与他的关系成了性的习惯,他向他要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然而即使深渊黑暗不见底,却依旧深陷其中,放弃救赎,对于江云瑶来说,这算是天性。 墙上时而慢三分钟,时而快五分钟的挂表,警醒她该去厂里上班了。她是不情愿的,厌恶工作,天性懒惰,她没法改变这些血液中所赋予的东西,就像猫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不管好与坏,这都是所被赐予的一种礼物。 永远在路上徘徊,徘徊间,她就从当年的厂花,变成了现在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的江云瑶。厂里的女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江云瑶从来没有和其他人交流过。她们所认识的江云瑶,是那个在茶前饭后被人絮叨,被人骂成贱人胚子的江云瑶。江云瑶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这是个循环,她们会离开,会嫁到别的地方去,然后会有新的一批姑娘来到这里,听着那些残留下来的风言风语,接着滋生蔓延。她不在乎,在这种地方,没的也能成为有的,何况当年的事情自己既然已经做了,那她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江云瑶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会被困在这个厂里,这仿佛成了她第二个婆家,竖着进去,就注定了要横着出来,除非林青松想开除自己,毕竟这是他的产业。 她依旧那么有“魅力”。走进厂里的那一刻开始,每走过一步路,就有姑娘或者大妈在注视她,年轻的,还不懂事的会轻声说:“这姐姐真漂亮”。有几年工龄的会大声计较:“错那个娘,各个妩丽精咦啧得噶唆”(江沪方言:他妈的,这个狐狸精又穿得这么少) “江云瑶,你今天去北车间拉横机去。”主管这样分配着。她总是这样被派来派去,似乎是因为各个车间的主管都嫌弃她懒,她放纵。嫌弃她的人乃至灵魂,江云瑶很能理解,普通人的生活需要优越感来支撑,需要差距感来带动,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是别人得到这些精神慰藉的最佳参照物。有时女工会带她们的孩子来厂里,如果是姑娘,她们会说:“你看她,这么骚,你长大了可要规矩点儿。”如果是小子,她们又会说:“离那个女的远点儿,当心被她抹了裤子,以后讨老婆可要看准点儿,别找这样的。”江云瑶听了,心里却在苦笑,她们把她说得仿佛成了大小不忌,老少通吃的野货一般。 她有时意趣盎然起来,觉得自己像是男人嘴中呼出来的烟,连风沙都算不上,任何人只要一挥手,她便会随着他的手势方向飘去。今天也许在北区拉横机,明天也许就会去西区套口,后天说不准就是去东区验片,又或者去停车间搬箱子。可无论走到哪儿,江云瑶总会被人嚼舌根,除了周五晚上,之南会来厂里顶替江云瑶时。通常这种时候她会赶着回家,因为林青松肯定已经在家等她了。只有一次,之南在搬箱子,她在一旁休息。,却听到另外两个女工带着俩比之南稍稍小一点的姑娘一直在絮叨。一段时间之后,之南把箱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江云瑶被吓着了,却看见之南朝那两个女人走去,两个女孩看到之南这样子,都躲到了两个女人后面,之南故作娇态地说:“要是我再听到你们磨磨唧唧,我敢保证,明天这俩姑娘就会哭着问你们避孕套怎么用。” 两个女工听了这话纷纷变了脸色,把姑娘们挡在身后。姑娘不明所以,只是不敢正面直视之南,只听得到她们在后面小声地骂了句:“变态!” 她们转身就快步离开了,不忘了说一句:“母子一个样。” 北车间里多是一些体态臃肿的中年女子,她们身上的力气和嘴上的力气一样用不完。因此才干了这工作。 她工作了一早上就没了力气,两条腿不停地打颤。 “又是昨晚上做得太多了吧。”说话的是北车间的方大姐,近日荣升副主管,升职升薪。人总喜欢站在高处俯视,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就像山鸡的尾巴总是比家里的翘,尽管都是鸡,连做法都一样。 “是啊,方大姐经验这么丰富,我正想和你请教下,怎么做才能白天不那么累呢。”江云瑶讲这话时一脸赔笑,让人看了就不舒服。 “哟,瞧你说的,那还不简单,干脆不做了呗。”方大姐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是嘛,看方大姐白天这么有精神,想来是有几年没男人进过你的房了吧。”说这话时,江云瑶是自信的,因为被人挖了墙角的,并不止她一个。她知道她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好几年没回过家里,“就是不知道,方大姐这几年每晚都是一个人,会不会……寂寞?” “你……”方大姐刚上任,原本是想给今天新来的江云瑶一个下马威的,只是没想到马威没下成,自己摔了个狗□□。 方大姐走后,江云瑶拉起嘴角笑了笑,她每天以此为乐,却不知道这样的乐,乐在何处。 江云瑶需要工作到晚上九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比别人多拿加班费。 之南来的时候,她正在拉横机。机器沿着铁质的轨道有节奏地来回,之南眼中的江云瑶难得如此忙忙碌碌。 “你回去吧。” “今晚他不会来,用不着你帮忙。”江云瑶应付着。 “我知道。” “你知道你和我说不过五句话就会吵起来,所以还是不要让彼此为难的好。”江云瑶说这句话的时候未曾看向过之南。他不再说话了,每次想要迈出第一步,却连半步都走不过去。 他正打算先回家,却听见背后一个声音: “算是你欠我的。” 他分辨不出这算爱,还是于一位母亲的义务。然而这并非是他今天主要所想的,他还在想着苏芸,那个在他眼里些许可爱的女孩子。 江云瑶一直工作到很晚,知道人群散尽,她才下了班。并没有什么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纯粹只是因为自己除此之外也无事可做罢了。 她走出厂门,觉得世界如此狼藉与贫乏。 工厂前的两排道旁树,让人不寒而栗,这让江云瑶感到一丝惶恐。她自认为自己的确做过不少亏心事,然而理当还未到鬼上门的程度。 “你在怕什么?” 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她顿时发出一阵尖叫,急忙转身,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她看到不远处有一盏路灯,于是急匆匆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跑去。 “你是否觉得亏欠过某人。” 第二个问句让她再次起了鸡皮疙瘩,如此诡谲的气氛。 “谁啊你!”她忍不住发问,并且不断退向路灯。 “你在怕我吗?” 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她的后背贴到了一个人,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个人身上,所散发的阴冷的气息。 当她缓缓转身,进入视线里的那张脸,只怕她一生都忘不了。 “是……你!” “宁静,宁静,最终还是相见在了这宁静的场合。” 这尘封多年的记忆,连之南都已经完全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唯一记得的,不过是那深沉的怨恨罢了。 那是范学明和林青松还是好友的时候,生意上的合作,使得两个本就十分聪明的人,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然而一切都从范学明对林青松所说的那句:“我想娶江云瑶。”作为罪孽的开端。 “那,你这些年苦苦寻找的人怎么办?” “前些日子,我得到了她的消息,她已经结婚了,好像孩子都有了吧。” “你渐渐让我无法理解。”林青松在这件事上似乎不肯退让…… 几年后。 还在读幼儿园的之南走在回家的路上,春天的风让他不肯浪费每一口呼吸。他刚从乡下回来,依旧带着乡下长辈给予他的无尽的关爱与呵护,即便是那个比自己年龄还小,又爱调皮捣蛋的阿姨。当他回到河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子阳,他想带给他家乡的特产。 “林叔叔,又不在家?” “他总是这样。” “阿姨好像也很少讲话。” “我妈妈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弹钢琴,我好想从来不记得自己和她讲过什么。” “子阳,没关系,反正有我陪你玩儿。” “你更无聊,上次我去你家,你看了一下午的书,还都是我看不懂的那种。” 之南表现出一副十分无奈的神情:“我没你聪明,你算术那么厉害,不用看书也那么厉害,而我只能被老师骂,所以只能听我爸爸的,靠读书来让自己聪明一点。” “我好讨厌那个老师,她总是骂你。” “没办法啊,大人都说你长得好看,和你在一起,我只能被人讨厌了嘛。” 子阳这时有一丝得意,“反正我不会讨厌你,你有我就够了!” “恩恩。我请你吃这个。”说着,之南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用红纸包好的米糕,“是我阿姨给我做的。” “比你小一岁的妹妹?” “不是妹妹,是阿姨!” “好好,是阿姨,真不要脸,明明你很喜欢她。” “是啊,阿姨很漂亮,又爱笑,以后我能娶她就好了。” 子阳这时大笑起来,“我肯定要娶一个比你阿姨更漂亮的!” “才不会,我阿姨是最漂亮的!” ……遐想遐想,无尽遐想。 …… 然而之南不会想到,那是他童年最后的温润时光。 他回到家门口,看见的,林青松的车,他有些疑惑。打开家门时,不大的屋子里不断传来江云瑶的声音,这样的呼喊之南从来没有听过。当他打开房门,他再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世界,面对家人。 之南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所看到的告诉父亲,然而他的隐瞒,阻止不了事情发展的趋势,阻止不了分崩离析的生活。 ……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已经得到了小琪,我甚至不想去追究你用了什么方法得到的她,可你为什么还不满足,为什么连我的妻子都不放过?” “我的直觉告诉我,若你的一生都能如此平坦度过,那么,终究我会失去更多的东西。”林青松缓缓吐着烟,似乎还在回味江云瑶身上的味道。 “何况,江云瑶的心在我这儿。”他表现得如此自信,丝毫不去理会范学明看自己的眼神。 “你这个混蛋!”他怒气上头,正打算扑向林青松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突如其来的沉重感让他失去知觉,耳旁只留下了那悲凄的耳鸣声。 “真是个麻烦的人。”拿棍子的人朝范学明的身上吐了口口水。 “早就猜到了。” “这样一来,我想要的,也就能得到了吧。” “苏,范学明股份的一半,归你了。” 那男人鬼魅地一笑,“为了家人,我成了一个恶人,然而此刻的感觉,竟是如此喜悦。” “走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施老了。” 两人走后,之南从另一扇门走出来,他不着急叫醒范学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坚强的,即使此刻叫醒他,也是无济于事的。 只是他的眼神仿佛染进了污秽,再也明亮不起来。 “看,拜你所赐,我的这副皮囊。我的病,也正是从那时候严重起来的。” “不,不是我,是林青松,是那个姓苏的,别来找我。”江云瑶十分惊慌。 “我不会伤害你,云瑶,我依旧一如既往爱着你。”他如此温柔地走开,随即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喘着粗气的江云瑶。 ☆、第 6 章 人们总是会说,青春是浅绿色的,但这浅绿色有时候就像加了色素的奶茶,很香甜可口,但也不知不觉受到了伤害。也许成长只是一个允许自己被伤害的过程,过去可以说出彼此要作伴前往天尽头;现在,一个希望另一个的明天能晴朗一点,渴望和煦的阳光照进压抑的内心死角。另一个,希望对方能离自己远一点,好像只有那样,他才能过着原本就属于他的完美世界。 有些世界其实从来没有被开启过,可是好像总有人会去预见。 像黑洞。没人看见过,却可以预见。 像两条平行线,没有焦点,仿佛世界存活在一块平面。 终于,啪,世界割出了好多个切面,折叠,弯曲,相焦。 焦点很小,很黑,像之南此刻垂着眼皮注视着苏芸的瞳孔。 “很危险。”苏芸的声音小的好像在和自己说话。她当时尴尬地站在之南面前,揉搓着自己白洁的校服。 就好像刚长全羽毛的白色小鸟,害怕掉下巢去,踌躇在天与地之间。她在害怕。这是之南那时候看着苏芸的唯一想法。 “我……”苏芸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之南移开视线,默然的眼神划过苏芸的身边。从苏芸身边走过的时候,之南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擦过鼻腔。偶然一撇,苏芸微微粉红的脸好像没有边界,容在背景里。之南就像眼睛装上了柔光系统,苏芸像粉末一样散开在空气里。他不知道吧,同样也溶解在自己的心里了。 之南再次爬上围栏,衣角却被苏芸拉住。之南的表情楞了一愣,垂了良久的眼睛最终也亮了起来,黑框眼镜把他的面容分割得有棱有角。 苏芸拿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捻住之南的衣角,划开了一个小三角,褶皱分明的衣物被赋予了质感。 “你干什么。”之南把这句话说得很深沉,既听不出不耐烦的意思,又让人觉得不安。苏芸显然是被吓到了,愣了好一会儿,被之南冷冷地眸子刺痛了咽喉,说不出话来。 “放手。”一如既往的听不出情绪。 “不,”苏芸的脸憋得通红才挤出了这个字,之南突然有勉强她的感觉了。但他将衣服一扯,苏芸顺势就往后倒下去。 “唔……”夹杂着痛苦的哀嚎,短暂一个音节。 之南尽力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在苏芸看来便是冷漠。 医务室里空无一人,新招来的年轻女医师出落地妖艳,自然没理由呆在几个月不见光的医务室里。 苏芸揉搓着后脑勺微微肿起来的一块,火辣辣的还有点刺痛。 “为什么?” “对不起。”苏芸把脸垂下,白皙的皮肤被秀发遮盖。 之南看她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 “干嘛抢我的话说。” 之南拿起一瓶红药水,抽出棉签,想给苏芸擦破的手上药。 苏芸呆了半晌,怯怯地伸出自己的手。 之南只是像拈花一样,拾起苏芸的手。可能女生的手天生就比男生小点吧,苏芸粉嫩的小手被擦破的血液衬得更加细腻。苏芸注视着伤口,不知不觉,视线就移到了之南的手背上。 “很修长的手。”苏芸这样想着。渐渐地,视线又移到了手臂与衬衫的交汇处,突兀的骨骼勾画着少年的躯干。之南时不时地反过手来,几缕青筋像水里的恬静的幽草,慢慢延伸进他的心脏。 “啊!”苏芸突兀地尖叫了一声,狭小黑暗的医务室里回荡着急促的音调。 “疼了?”之南的表情好像没有丝毫的变化。 “没,你继续。” 过了很久,苏芸才渐渐开口。 “江之南,你的手……” 之南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口露在了外面。 是喝牛奶长大的,这么点伤口就被吓到了。之南心中升起一股鄙夷,但还是把衣角向上面拉了拉。 “伤口而已。”在苏芸看来,此刻之南的表情冷峻得泛着阴气,好像一个沉睡千年的人骤然见光,带着黑暗的气息。她害怕了,手不自觉地往回缩了下。 “别动。”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为什么没去上音乐课”随着夕阳的光束传到苏芸身边,前一秒的遐想来不及应对这么快的转变。 “这已经是你第二个问句了,原因对于你来说,真那么重要?” “不是原因重要,重要的是事情本质的意义,我想知道原因,然后斟酌意义,这有助于我思考。” “有时候,原因这东西总是和缘分牵扯在一起。事情其实很简单,班主任觉得你很不老实,所以让我多关注关注你,还发了本小册子,专门记录你的举动。” “呵!”之南不屑, “很老的招式。” “有时候,人就是喜欢怀旧。” “时而追忆往昔,时而喜新厌旧。” “像爱情。” “发春?” “我是在说你和秦淑虞。” 之南听到这三个字时,身体稍稍定格了一下, “你和她很熟?” “不熟,只是认识。偶尔说起你,有点儿神秘特别。所以很好奇。”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之南笑了笑, “我只能坦诚地告诉你,我并不特别,也不神秘,只是因为我们没有存活在一个世界里而已。”他说完这话时,药水已经涂抹得差不多了。 之南转身离去,背影遮挡了夕阳的光,像远行的人,镶嵌在门框里。 苏芸后来无数次地望着这个背影,总觉得像是一个瘦小的人撑起了一片天,他其实很累,但他很坚韧,不可摧毁的身姿。 “喂!江之南,为什么你平日里都不喜欢说话?” “因为当言语失去了应有的威力,沉默却替代了内心的躁动不安。” “之南。” “伟哥啊,刚才我出了点状况,不好意思啊。那个,结果怎么样。” “就这么几个家伙没你也没多大关系,已经摆平了。” 泽伟在手机里停顿了很长时间,又说: “你不来也好,还是在学校里好点,安安心心读读书,我倒是还真希望你能过得好点儿。” “哦。”之南应了一声。 最后一节自修课,之南回到教室的时候,众人已经开始自习了。之南所在的4班,是由一个刚出大学校门,捧着个硕士学位就开始担任班主任的年轻女教师。之南总觉得这人心气儿太高,好像自己的教学方式有多独特一样,其实不过是在老教师的教学基础上少背几个单词,多背几篇文章罢了。就像那梗长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几代领导人下来,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新闻联播说来说去也就这么几句。她像宋太公一样孜孜不倦地向学生讲述自己的求学的勤且艰,全班都成了东阳马生,兴奋地聆听。好像老师总能讲到学生的要点,同一个故事,前人不知讲过多少遍,孔子出国学习商礼,她就讲自己留学;应囊映雪就是昏暗的灯光下自己打开窗户等月光;宋濂缊袍敝衣处其间,她是缝缝补补又三年。前人三十而立,她却也将近奔三,每天都有老头子上下班卡宴接送,老婆子拿prada嘘寒问暖。之南想河城什么时候经济发展这么迅速啦,几年前她家还是缝缝补补,如今连小康都直接越过,成社会主义现代化了。不禁唏嘘,中国的发展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之南坐到位子上,巡视了一遍,只有子阳的座位上没人。 班主任开始扯着跟毛衣一样泛毛的喉咙训话。 讲话列出一二三点就觉得说话很有逻辑性,班主任为了让学生有感触,特意把要说的列好了顺序,记在了一本本子上。三两句话的事情,之南觉得自己用20个字也能概括,偏偏这位班主任在演讲的时候想象力比平时要高多了,硬是从中考加分制度,扯到了以后的人生路。 重点重点!之南心里不耐烦起来。 好容易听到了加分制度的具体详细,之南听了之后,宁愿班主任方才的想象力再丰富点。班主任谈到,中考加分最重要的项目就是艺术b级。简而言之就是鼓励一帮从来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去美术培训一两年,考完级,加完分之后就算结束了。 “你们要知道,乐器要你们速成是不可能的,没有个几年的功夫是吹不出来的,眼下没这么多时间,”他顿了顿,双手交叉 “你们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素描,这个是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的,而且考级的要求也比较低,只要你们学一段时间,考级还是大有希望的。” 之南听着觉得心酸,想来自己学了这几年的素描,竟然被一个外行人说成是没技术含量的事情,到底不是滋味。往小的想,同样是中考加3分,自己学得这几年绘画也没见得比能比那些学个把月的人有优势;往大的想,一群根本不爱好艺术的人,为了中考加上这三分,硬是把自己往艺术上面套,好像艺术是头上一顶高帽,戴上之后就能顿生十公分,好高过中考的门槛。 艺术变成一群庸才加分进爵的渠道,说到底不过是对艺术的侮辱,或许是出于之南对艺术的追求,觉得这样的事情实在令人作呕。 说完了第一点,班主任用手指往小本子自上而下滑动,生怕漏掉一行,比屠夫剖猪肠子还要仔细。 第二点基本上可以和第一点划成一类,就像编制丝绸,编的越细越好。 为了体现学校看重学生的学习,学校特意给学生推荐了学素描的地方。这些素描培训基地,被老师特意强调与学校无关,只是推荐而已。到地方一看,全是冠着学校的名头在招生,就像电视里讲话的人一样,看上去全是毛的接班人,打开电脑一搜,全是毛片男主角;某某中学b级素描培训基地,2课时120元,河城最低价! 之南前往考察的时候,看到最低价三个字,心里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心想自己跟了几年的素描老师那里,最开始是两课时35元,即使如今通货膨胀到这种地步,也才涨到了50元两课时,不知道这120元两课时是什么时候成了最低价,扯淡程度堪比希特勒说要给工人面包吃。 依旧有这么多家长把孩子往里面送,哗啦哗啦的百元大钞交代在了培训基地里,心里头倒是不心疼,都觉得是为了教育牺牲了一下而已。想来还是国家 “教育”得好,不然怎么叫把教育摆在优先发展地位呢? “之南,之南!” 子阳背着书包,匆忙地从教室里赶出来。之南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子阳推了一把,然后子阳就把整个身体压在了之南瘦小的脊背上。 “怎么啦,脸色这么差。” “你对我的关心要是有一半放在了女孩子身上,就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初恋了。”之南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无奈。 “……” “什么事。”之南表面故作深沉,好奇心却在胸腔里乱撞。 “蓝悦,你认识吗?” “认识。” “跟我说说她。” “给我个理由,或者给我个故事。” “凡事不问个清楚你会死啊?你学画画的不知道有个名词叫做朦胧美吗?” “我喜欢知道我想知道的,然后统筹全局。” “算了,和你说说也没事。” 是音乐课上。课程安排出了差错,两个班挤到了一个时间点。河城五中本就是个以文化课为主的初中,副课原本就是作为消遣。音乐老师看着人多眼杂,随口说了句: “这里有些乐器,会的人轮流上来表演,没兴趣的,自便。”这是她心中的算计。因为他知道正常情况下没人会自告奋勇,这是这些孩子从小所受的教育所致,也是中国的民族性所致。他也知道大部分人都带来了作业,他们可以忘记音乐课本,但绝不会忘记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而那些带了音乐书的人,音乐课本的价值在于他们不需要带草稿纸。有时他甚至开始怀疑学校所开设的艺术类的科目,其价值是否低于一节自修课。 艺术类教学的老师总是矛盾的,多年来的艺术熏陶让他们面对教学的体系颇具微词,面对学子对于艺术的学习态度心寒,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工作比及其他教师清闲了很多,他们得益于此,最终变得心甘情愿如此。 子阳是为数不多的没带作业到音乐课上来的人之一。即使出于对音乐的热爱,他却依旧不敢登台演奏。放眼望去的人都在纸上计算着繁琐的例题,他怕一演奏就会打搅到他们。 一个人影从子阳身边走过,带着一阵清香。他看到她走到钢琴边上,翻起了琴键上的木质盖子。她弹的是首抒情的老曲子,子阳记不起名字。他开始注视这姑娘。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头发盘起,在后脑挽出一个发髻。两颊的鬓发垂下,中间挂着微微倾斜的刘海,盖着一双透亮的大眼睛。 似乎没人被打搅,只是不少人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子阳有些心醉,他单纯的内心使他流露了单纯的表情。 尖锐的下课铃声盖过了舒缓的钢琴曲,喧杂的人群开始纷纷攘攘,成了凌乱的背景。子阳看到她还在弹,仿佛已经活在了另一个世界。而子阳始终坐在位置上,不想离开。 直到人走完了,只剩下他们俩个。姑娘的曲子也收了个尾,她站起身,往回走,走进子阳时,目光对视,她只是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喂,你叫什么名字?”子阳忍不住开口。 姑娘身体略微定格了一下,又笑着说,“就这样直白地问女孩子的姓名?” “抱歉,我委婉不起来。” “看得出,你不善言辞。”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子阳略微有些心急,这心急却一点不加掩饰地表现在了脸上。 “噗—你现在的表情很可爱。”姑娘巧言化解了即将到来的尴尬, “好吧,我叫蓝悦。” “我叫……” “林子阳。”蓝悦脱口而出, “我和之南认识,他提起过你。” “所以,你现在来问我了?”之南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含糊地发音。 “嗯,所以和我说说她吧。” 之南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子阳一眼,把子阳弄得十分不舒。 “我需要用几个名词来概括。”之南又吸了口奶茶, “美丽……” “这显而易见。” “温婉。” “一般美丽的女孩都温婉,人们总是喜欢把这两者自然结合。” “你不了解的。” “这是个形容词。”子阳觉得之南给自己的回答很不走心。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因为伟哥才认识她的呢?” “你是想说,她和伟哥好过吗?”子阳的表情略微吃惊,他依旧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 “很朦胧,我想不到合适的名词来形容他们两个的关系。这世上有些事情显而易见,但是真要说出来,就变得复杂。”之南说完这句话时,心里却在嘀咕: “就像你父亲和我母亲一样,也像我与你一样。” …… ☆、第 7 章 “妈,吃饭吧。” “你逃课了?” “恩。” “明天就会有处分下来,想办法” “你这是在命令我?”之南很讨厌江云瑶用这样的口吻来与自己说话,他宁愿她直截了当地朝他开火。 “你没有反驳我的理由。”江云瑶淡然处之 “你连质疑我的资格都没有。”之南寸步不让。 “你除了说出来的话和驴一样犟以外,还有什么能耐?” “如果你是在怀疑语言的威力,那我建议你的嘴只需要用来跪舔林青松就足够了。” 啪——江云瑶一巴掌已经打在了之南的脸上, “你也同样没有质疑我的资格,尤其是和他有关的事情。” “他?哪个他?范学明还是林青松?时间过得太快,让你遗忘了太多,随着命运的沉浮,以为自己能够救赎?”即使被打了一巴掌,之南依旧坚韧地看着她。 “过去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提醒。”江云瑶的脸色瞬间紧绷起来。 “因为一旦被人打开了话匣子,你就痛苦是吗?”之南越说越激烈,仿佛很享受语言优势带来的快感, “表面装作云淡风轻,内心却痛苦得不断求饶,巴不得别人对于这些东西淡然处之。而我不会,我会不断地追究,不断地让你痛苦,时刻提醒你,让你知道你还在艰难而可悲地活着。”之南说完这话后,原以为自己已经取得了这场争吵的压倒性胜利。 江云瑶脸上的肌肉忽然就松弛了,她找到了可以扳回一切的语言点。 “因为这痛苦你也承受着不是吗?”江云瑶诡谲地笑了笑, “你也需要这种痛苦来提醒你还活着,你的价值就在于承受痛苦,否则你就会迷茫,让你无所适从。” 之南一瞬间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承受着江云瑶的进攻。 “我即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但我依旧是我,而你,你连自己的父亲是范学明还是林青松都认不清楚,你连你自己都看不清,就像个精神分裂。” 之南的眼睛已经狰狞得通红,可江云瑶依旧不肯停下来, “或者他们两个都不是你父亲,和我上过床的男人这么多,没戴套子的也不少,鬼晓得你是哪个人的野种。” 江云瑶说完,摔下筷子,桌子震动了一下,走进自己的房间。她一关上门,泪如泉涌。这是他们的生活,彼此伤害着,却没法停下,他们靠着这种伤害生存下来,是漫无目的的生活中,唯一的认知。 看来,今天只能自己吃饭了,之南这样想着。 草草解决了饭菜,原本为江云瑶准备的那份饭,为了不浪费,之南硬撑着吃完了。节约资源看似中国人的传统美德,但这些美德的养成,从来都是靠的劳苦大众,新闻里说再多的节约资源,避免铺张浪费,河水却依旧保守工业侵蚀,税款的窟窿依旧有各种报表填埋。 草稿纸上秘密麻麻的运算公式,让之南觉得如此地尴尬。大脑在形成的时候已经给了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天赋。之南不喜欢那些死板的东西,所以每次运算数学题目的时候,总是算了一半之后,思绪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等回过头来想再算一遍,竟连题目都已经忘了。 之南没有理由不羡慕子阳,羡慕他的一切,幸福的家庭,聪明的头脑或许是因为他不了解。子阳曾经对之南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音乐,纯粹就是喜欢嘛,之南,你谈过恋爱的,你应该可以体会那种单纯地喜欢的感觉的。” 嗯,我可以。 “你傻坐在那里干什么啊!”江云瑶的声音沙哑而突兀, “作业也不做你中邪啦!” 之南被这泛毛的声音从幻想中拽回了现实。其实没有理由去在乎江玉瑶所说的一切,再恶毒的语言,之南也听江云瑶说过。因为住在郊区,而且是个破败的地方,所以没有多少人会闲的蛋疼来和江玉瑶吵架。父亲范学明在的时候,江云瑶很霸道,她说的任何话,范学明都百依百顺,连子阳的姓氏都随了江云瑶。直到后来范学明疯了,砍了江玉瑶两刀,她才稍稍收敛了一点。范学明已经几年不现踪影,这几年里,之南只是这样艰难地活着。 也幸亏没住在像上海一样的弄堂里,之南这样想着,要是这么多更年期的女人在一起,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之南这样想了,心里倒稍稍欣慰了一点。 “喂,你听到了没有!” 随即而来的,是一块刚擦完灶台的抹布打在之南的脸上。之南的脸上沾了灶台的油腻,如果不是这油粘在抹布上的话,之南或许还会把它们从脸上挤下来,毕竟,这年头地沟油也不便宜。 “在写。” 那日光披在他们身上,像一层战甲。科学课上说,我们所看到的,并非事物的本质,都是光的反射,是光在欺骗你,之南站在教室的最后面,看着所有人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被光骗了,还是被这学校骗了,反正,趴在桌子上貌似勤奋学习的好学生的样子,应该不是人的本质吧。 早上迟到,之南被罚站。子阳时不时地望向背后,之南站在那里,面无表情,阴气裹身,始终没有变过的男孩子。班主任把迟到罚站的时间从早上一节课提升到了一个上午,但那似乎都没有用。有些学生住在很远的小镇上,为了能来市区上学,几户人家拼车上学,学生的到校时间取决于家长的用心程度,每个班的到校时间各个班主任的标准都不一样,而每个家长只在乎自己的孩子有没有迟到,所以有些情况不可避免。而每次迟到,班主任就会通知家长,弄得家长也莫名其妙。 子阳看不下去,抽空对之南说:“我有一辆老的山地车,前两年买的,我现在换了一辆,你如果需要的话,那辆老的可以给你骑。” “那行,你什么时候给我吧。” 等之南从子阳那里拿到车的时候才发现,这辆所谓的老车,至少也有8成新,而且子阳特意打足了气,上了油。 “喂,子阳,你明天有空吗,帮我去画室里把我的带回来给我吧。” “哦,哪些画是你的啊?” “贴在墙上的,画得最好的就是我的。” “你这是变相炫耀自己吗”子阳眉头微蹙,做出一副很鄙夷的表情。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苏芸按照父母的指示来到这个画室。来这里学素描的,多数和苏芸一样,是来准备b级考试的。也许一个国家的统一并不需要人民的富裕来实现,只需抓住人民的命脉就足够了,经济上,国企是国民经济的命脉,无论在外国出卖了多少资源,在国内,那都是社会主义的骄傲;教育上,分数是学生的命脉,教育部一声令下:b级考试通过的中考加3分,钢琴十级都来学素描。想来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保障不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而是要牢牢抓住人民的命脉,这是抑杀反抗意识,统一思想的杰出路径,会有人出来发发牢骚,但那都已经不成气候,手里有枪,嘴皮子永远比不过枪杆子。 苏芸并不愿意来学素描。原本自己是从5岁开始就练书法,有一年还参加了《兰亭杯》,但根据苏芸妈妈的研究,这两年书法b级的门槛比较高,苏芸不得不来学素描。 这个画室是个培训学校的出租画室,早上用来上文化课,下午用来教素描。苏芸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半了,教室里空无一人。糟乱的纸团,结了蜘蛛网的垃圾桶,还有随处可见的铅笔碎木屑,连地板都被铅笔灰渲染出一股薄薄的黑色。一切都显得这么不堪,只有挂在灰蒙蒙的墙壁上的画作觉得显眼。苏芸走近了观赏,和地上的废纸上画的不一样,每一张画都显得很干净很素雅。以前苏芸觉得画素描的肯定都会把手弄得黑黒的,然后把画面弄得很脏才对,不过眼前的这几幅素描静物倒是与众不同,远看就像真的白瓷杯挂在墙面上。 门外突然就传来了刹车的声音,苏芸想这个时间点应该是没有老师来的吧。走进来的人是个大高个儿,面容精致,是那种让人看见了不会被忘记的人。苏芸自然不会忘记他叫林子阳。 子阳风风火火地就跑到了苏芸的面前,额头上还带着因骑车而来的汗珠。子阳见到苏芸,花了几秒钟认出了是同班同学。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所受的教育从小就认定了这个道理,对于学生而言并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去认识班级里的所有同学。子阳与苏芸从来没有交情,能让子阳意识到时同班同学,已经是件很努力地事情了。然而子阳对苏芸也有着特殊的印象,因为之南曾和他说过苏芸曾因为给了她本作业本抄了抄而救了他一命。 子阳脸上露出了个礼貌的微笑。苏芸没什么反应地就再次专注于墙上的画了。子阳也没说什么,动手就开始取下墙上的画作。 “做什么?”苏芸对于子阳突如其来的动作觉得莫名其妙。 “哦,这些都是之南让我帮他带回去的。” 之南的,苏芸心里默念着。然后苏芸不说话,任凭着子阳把一张又一张的铅画纸取下来,抹平折角,卷在一捆。显然,子阳是那种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卷成一捆的画显得参差不齐。 “我来吧。”苏芸说着便拿过了子阳手上的画,麻利地摊开,再重新理整齐,最后用因为找不到牛皮筋,干脆拿了自己头上的一条头绳捆绑了起来,系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要不,我再买条发带给你?” “不用。” “哦。” “你往哪边走?” “东湖那边。” “同路。” 子阳觉得苏芸的语气真的好冷淡,难怪总是一个人,这点倒是和之南一个样,不过对于人对事,她显然要真诚得多。太阳还是将歇未歇地挂在西山哪边,看来还要垂死挣扎好一阵子。因为苏芸骑的是女式自行车,所以子阳只能骑地很慢,才能和苏芸并排。 “拐弯。” “那里不是只有一座荒山吗?” “你要是没事的话也可以跟来玩玩,哈哈。” 苏芸没有说话,但也还是自觉地调转车把手,跟在了子阳的后面。 那座荒山是被隔离带圈起来的,在入口处还专门设了一个残破的保安室。偶尔能看到几个卖水果的老爷爷奶奶,算是还有一点生气。但是苏芸才经过他们不久,迎面而来一辆城管车,横冲直撞地就与苏芸擦肩而过,苏芸险些被磕碰到。随即就听到了水果摊子被掀掉的声音,还有水果被打烂在地的破碎的声音。 “走吧。”子阳无奈地招呼着苏芸。 那座小山丘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往前看却是一望无际。 “你家住这儿吗?” “没有,这里是我和之南经常来的地方。” 终于脱离了高草的笼罩,苏芸看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坪,山坡上还长了一棵突兀的树干。这里就像《飞屋历险记》里老爷爷和老奶奶经常来郊游的地方。站在山坡顶上往下看,就能看到河城五中。 “以前,我为了不想被老爸老妈管着,经常逃到这里来。”子阳说。苏芸不知道子阳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子阳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画卷放在那颗树下面, “这是棵樱花树,现在还没开花,到了时候了,这里还会有很多蒲公英。” “你和江之南的秘密吗?”苏芸尽量克制自己惊奇的表情。 “心情好,带你来逛逛,也许以后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就像上帝,不掷色子,也不信巧合。你要是还愿意听我胡言乱语,倒不如也躺下来休息下。” 苏芸不敢和子阳并排躺着,因为那样是情侣干的事情,只能坐下小憩。 “《v字仇杀队》” “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的台词。” “你看过?” “只要是内心有反抗精神的人都看过。”苏芸得意地回答。 “那看来我不是一个激进的人。” “你没看过?那怎么知道这句台词?” 苏芸开始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跟着他来这里,又这么期待地听他说的话。 “聪明的人只要意识到了两人相识的原因,就能猜到所涉及的盲点。” “你是说……江之南?” “告诉我你喜欢听故事吗?” “我比较喜欢人物传记。”苏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给了子阳一个恰到好处的台阶。 “那真是太巧了,我这里就有一个传记,是之南的。” “洗耳恭听。” “之南四年级的时候开始学素描了,有天赋的人学什么都很快,学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画比画室里的同龄人都好。他热爱这个,其实以他的实力现在已经可以去学色彩了,但是你知道吗,现在学色彩很贵,学费又贵,画材又贵,之南没办法继续学下去,他妈妈是不支持他学画画的,因为她只是希望之南上了初中,考过了b级,加到了分就足够了。他倒是想得开,说自己至少还能画画,已经知足了。很多时候,他总是和我说,也许自己是配不上艺术的,艺术太高雅,太遥远,遥远得就像古代的商人想跻身贵族一般,多么荒诞,但是多么现实。” 苏芸想现在居然还有这么热爱美术的人,现在的人听到美术的反应就像是菩提老祖听到孙猴子闯祸的消息,恨不得避而远之,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东西通常是读不出书的人没办法才送去学的。说得好听点是去搞艺术,说得难听点是去混文凭。 “六年级的时候,之南谈恋爱了,轰轰烈烈的那种,在小学里几乎是风云人物。不过你也猜得到,那种爱情,轻而易举就会破裂,那女的也厉害,年纪不大,玩儿感情倒是能耐。玩够了也就甩了之南了。然后他迷迷糊糊就上了初中,我知道她心里始终忘不了第一个,因为初恋本来就是难能可贵的。不久前,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秦淑虞的告白,其实我是讨厌她的,她不是之南能把持得住的人,不过之南他真的是小时候缺钙长大了缺爱,你说呢?” 子阳睁开眼睛,往边上看看苏芸,空无一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看来我还真不会讲故事,或者是你的故事太矫情,你说呢?”子阳笑笑,继续睡了。 之南回到家里,一天的补课,让之南太阳穴发胀。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江云瑶这种能把一块钱当两块钱用,甚至恨不得把人冥币当人民币用的女人,是怎么舍得把这么多钱掏出来让自己补课的,也许这也是母爱的伟大吧,只是这母爱的味道总是让之南觉得像是馊掉的面包,怎么嚼都不是滋味。 打开门,一股发霉的味道传来,明明每天都生活在这种味道里面,之南却始终不能习惯,这次,却又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异味。手臂里挽着的是刚从 “荒山”取来的自己的画,因为不想让江玉瑶猜到自己这段时间又多去了几次画室,所以特意让子阳把画放在了樱花树下边,再找一个江云瑶不在的时候拿回来。 他烧了开水,从斑驳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已经生锈的铁罐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些放了许久的茶叶沫子,沏好了这杯不怎么养眼的茶。用的是他自己的茶杯,放在了面前这张桌子的另一角。 他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桌子另一边的阴影里伸出一只手,是双布满青筋,同时指甲里塞满污垢的手。 “喝完就快走吧,我算不准她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今天加班,等下我要去接她。” “谢谢,难得有这温暖。” 之南原本想说“何必矫情”,但想了想,他还是说了句: “我别无选择。” “那天,你和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那团黑影突然说。 “哦,那天啊。” “之南,你其实不用……”他一下子激动起来。 “别说了,这不关你的事。”一如既往的冷淡。 良久,之南却又开了口, “最近,以后。” “在我能意识到我是谁的时候,我一直漫无目的地寻找,我想以后也是。” “这么多年了,真的还能找到那个姑娘吗?” “所有知情的人,都收了钱,想得到点消息,确实很难。我一直在想办法调查苏正名,但是,现在看来,他的精明比起林青松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明白,这是承诺,也是你目前活着的理由。” “我活着的理由一直都是你!”他拉高的音量。 “你说过,那天和她吵的时候,你都听到了。其实我们连彼此都不了解。” “ 你依旧在介意。” 之南的眉毛微微一蹙,说了句: “茶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那影子起身,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之南,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我已经拒绝你这个请求很多次了。” “抱歉。”阴影下若影若现一个脸的轮廓,像是在伤感。 他走后,之南把脸埋在了手臂里,他在安静地哭。 接近下班的时间。厂子里的人越来越少,除了几个加晚班的人依旧在扎实工作以外,其余的人,都在伸着懒腰,准备结束一天的辛劳。江云瑶这天被调去给半成的衣服套口,算是轻活,一天下来,并没有觉得很累。 之南到厂里的时候,江云瑶正在胡乱吃着两个干面包。他递了杯水过去,说了句, “换我。” 因为之南替她顶班的缘故,她得以在厂中四处走动,林青松这天有公事,江云瑶也难得享受到一个清闲的周末夜晚。她走到北区,方大姐依旧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事实上方大姐的工龄比起江云瑶还要长,也比江云瑶勤劳。她把青春,爱情,家庭,都奉献在了这个工厂里,虽然脾性不好,但做事一向认真。很多时候江云瑶也为她觉得不值,工作了这许多年,却才当上了一个主管。即使称不上同病相怜,但这不幸的遭遇唤起了江云瑶心中深埋已久的悲悯,因此每当江云瑶与方大姐干戈相向的时候,江云瑶偶尔也会不忍心把话说得太绝。 她忽然停止了指挥,江云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位十分娇美的姑娘,看上去和之南差不多年龄。她走向方大姐,递过手中的饭盒,笑了笑。 江云瑶心头一震,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的笑容很让人喜欢,即使她看出了这笑容并非发自心底。 “吃饭吧,等下再工作。” “嗯,我今天尽量早点回家。”方大姐满心欢喜地动了筷子。 她吃了一会儿,那姑娘突然说了一句: “我想要点钱。” 方大姐停滞了一下,缓缓带着不舍地放下了筷子,“要多少?” “和之前一样吧。” “能不能过几天再说,过几天才能发工资,上次我已经预支了工资,这次实在是不行了。” “可我就这两天要啊,妈,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姑娘带着哭腔在撒娇,方大姐一脸十分为难的样子。 僵持之中,江云瑶略带自信地走上前去。方大姐看到了江云瑶,立马收敛了尴尬的面容,摆出了一副客套的样子。 “云瑶啊,难得来这里嘛。”她心中却已经猜忌起方才谈话的内容是否被江云瑶听到。 “是啊,难得有空,这位是?”江云瑶明知故问了一句,给了方大姐一个话题。 “是我闺女,叫秦淑虞。”方大姐介绍了一下,对秦淑虞说: “叫阿姨。” “阿姨。”秦淑虞不情愿,但是依旧礼貌的叫了声,同时加上了一个好看的微笑,让江云瑶没法拒绝这变质的示好。江云瑶正盘算着如何拿秦淑虞来戏耍方大姐,背后之南却突然喊了句 “妈。” 江云瑶看到秦淑虞的眼神突然失了神色,立刻说了句: “阿姨,我有事先走了,再会。” 江云瑶觉得无趣了,便和方大姐又说了两句,回身走向之南。 “什么事?”江云瑶问。 “是她。”之南十分平静地说。 “谁?”江云瑶略带疑惑,但她随即反应过来,一股寒意从她心底升起,对上之南一番异样的眼光,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齐琪?” “想好怎么应付她了吗?” “永远不能事情到了眼前才思考怎么应付,而是要在事情未发生前就要做好事情发生的心理准备。” “我敢肯定,她肯定是和林青松吵过一架之后才来找你的。” “哦?”江云瑶愁苦的脸疏解了不少,她已经猜到了齐琪来找自己的原因了, “说实话,她实在是太善良了。” “善良的人习惯用自己的好脾气掩饰内心的愤怒,也习惯用自己的好想法蒙蔽自己的睿智。” “可惜她们却因此更容易被欺骗。” “然而我也替她可惜。”之南摇了摇头。 “哦?你可惜什么?” “可惜她遇到了你。把与自己丈夫偷情的女人当做了自己倾诉的对象。善良到蠢,也是一种境界。” “并非是她蠢,而是因为善良的人都习惯了忽视一些有往坏方向发展的事物。”江云瑶说完,走过之南的身旁。 “受害者与恶棍的双重角色,你究竟还是选择了恶人吗?”之南说这话时很小声,江云瑶没能听到。 之南呆滞了一会儿,确认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他在猜测,猜测秦淑虞还没有离开。他走到厂门口,秋天的萧索,满目枯枝败叶。法国梧桐站在道路两侧,秋风吹动莫名的声响,辨不清是树叶的声音还是回荡的空响。 “你在?”之南的视线一直望向了风景,没有换过角度,但他能感受到秦淑虞就坐在他的左手边,而且是倚着墙的,这是她安静时的习惯。 一直没有回答,之南不免起了疑惑。他看了看那边,她双手抱膝,坐在蜷缩在墙边的躺椅上,已经睡着了。天气很冷,在这种环境下睡着,之南意识到她已经很累了。 之南脱下自己的外套,想披到秦淑虞的身上,尽管他心中对于这种电视剧之中的老梗是持着鄙夷的态度的。做完这些,之南在一旁也坐下,看着她动人的样子,心中那种已经失去的苦涩,变得清晰起来。 过了很久,她缓缓睁开眼睛。睡眼朦胧之中看到了之南,却又眨了眨眼睛,把之南的外套扯得更紧了些。 “之南,你又为什么……”她难得如此平静地对之南说话。 “没有理由。”之南说。 “你曾经跟我说,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这有助于你思考。” “可是现在,我却一点都不想去思考。”他把眼神直勾勾地看向秦淑虞。 “所以现在你欠我一个理由,我也欠你一个理由。”她说完,把头枕在了之南的肩膀上, “之南,我们再也不相欠了,所以,请讨厌我吧。” 之南沉思了很久,才说道: “如果真能做到这样,那我想我们也不会走到这步田地了吧。” “我不是你所能把持的女生。”她咬了咬牙, “即使你不讨厌我,那我也会讨厌你,不!我现在就已经在讨厌你了。因为讨厌一个人,是忘记一个人过去的最好方法,比时间更有效。” “那就请你尽情地讨厌我吧。”之南垂下了眼帘。 “其实,苏芸已经走到你的世界的门前了不是吗?” “可惜我对于她,对于你们,都已经不再期望了。即使什么时候能再做到心潮澎湃,那也注定是久远以后的事情了。” “以后,你会讨厌我,苏芸也会讨厌我,我所认识的人都会讨厌我,我希望这样。” “如果此刻我问了一个为什么,那你岂不是又欠我一个理由。” “或许我欠你的已经太多,只能以偏概全。”她十分坦然。 “你的确欠我,但这是一个具象化的东西,而不是意识化的理由。” “是什么?我能还吗?” 之南没有再说话,而是用了一种饱含深情的目光看着秦淑虞。脖颈更迭了角度,双唇已经碰上了秦淑虞的嘴角。 这是你唯一欠我的,之南心中这样想着。 之南结束这个吻,秦淑虞却一把推开了之南,把他的外套摔在了他身上,说了句: “抱歉,我再不能回复你的心意。”她说完,迈开纤细的腿脚,逃向了远方。 江云瑶走进齐琪的办公室,许久不见,齐琪依旧显得如此年轻。 “云瑶,能再和你聊聊真好。” “你是上司,我只是个工人,你想见我,什么时候都行。” 齐琪咬着嘴唇,似乎意在踌躇。 “依旧是林青松的事情。”她最终还是开了口,“当年我也以为自己并非是真心和他在一起,然而这许多年下来,林青松似乎让我感受到了一些特殊的东西,我不能忍受,我不能忍受自己的这种情感。” “人的情感出自欲望,范学明以前常这么说。” 她低眉,“我该怎么做,我不了解他,他的一切,我至今为止什么都不知道,然而我在想,即便他过往再怎么不堪,若是如今能担负起一个丈夫的职责,那也是不错的事情,至少别再让子阳去背负那些东西。” “你放心吧,他不是那种没有血性的男人,当你走进他,你甚至会发现一些冷酷的美。” “真的,会这样吗?” …… 当谈话结束,她突然对齐琪讲:“工厂里,有个方大姐,这么多年一直都挺能干的,你考虑考虑能不能提拔她一下吧。”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什么,也许是为了那一点点良知与善意。 …… ☆、第 8 章 河五中的运动会总算是在第十五周的时候开始了。河城五中原本并不坐落在现今的地方,如今的五中是学校为了扩大面积而建立的新校区。因为是新校区,所以之南这一届算是河城五中新校区的第二届学生。比之南高一届的初二学长们显然热情没有初一的高涨,也许是经历过了第一次运动会,觉得没什么特别了吧。 对于如今初二的学生来说,拿不拿名次,能不能为班级争光已经无所谓了,能不上课就是好的。现实教会他们精英不如精子,出生决定成败;博士不如□□,布局决定格局。心中所留存的卑微的,美好的梦想,反而成了他们的负担,成了苦梦。 上午的比赛战况格外壮烈,颇有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氛围。跳高跳远的比赛还没有开始,其中一个参赛的,脚抖得比没吃饱奶的猪还快,别人问他有事吗,他说没事儿,正在冲跑的时候,腿打蔫折了,无奈退出比赛。所面对心中恐惧亦或是身体损伤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逞能,不能摊面子,颇具宋朝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气概。注定失败的结局也要不计后果地苦撑,博得怜悯之时心中也获得了安慰,表面上说着没事,内心其实早已风起云涌,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性待人处事的方式。 早晨的比赛进行了一半,人心涣散,班主任已经把事先整理好的妆容补了好几遍,她想尽量画一个看上去平静点的妆容,可惜,内心里已经郁闷到极限的心情表现在脸上出卖了她。她小声嘀咕 “你们,分数比不过别人,体育比不过别人以后拿什么和别人去比。”虽然小声,但是音调不低,大部分学生听见了并保持沉默,这沉默的背后,又有大部分人在内心嘀咕 “咱还有爹呢。”也有的女孩子心里更加不舒坦“咱还有干爹呢!” 之南觉得自己既没有爹也没有干爹的,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开始往后走动,发现子阳正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研究那本运动会手册,里面记录了所有比赛时间和参赛队员。 子阳发现之南已经来到自己身边,眉头就皱起来了。 “之南或许你脑子进水还不至于,我看你是进了三鹿奶粉!” “三鹿奶粉我是不喝的,三路公交车我倒是经常坐。” “你报了一千米,还报了接力赛,还报了四百米,你以为自己是藏羚羊吗?” “只要是男子汉敢做的事情我都敢做,没人比我更胆大。”之南一副乐天的样子。 好想骂人……这是子阳心中所想,但是《麦克白》的这句经典台词却让他无言以对。 “正北6点钟方向。”子阳对坐在自己旁边的之南说道。 “人话!”之南眯着眼睛,即使是深秋了,有时候还是会艳阳高照。 子阳用手把之南的头颅可劲地往一个方向掰。之南正想骂人,视线却正好转到了几米开外的苏芸。安安静静,恬淡脸庞的女孩,这些形容苏芸的语句,一个一个不断送入之南的脑海里。 “苏芸。” “不差。” “腿很细。” “江之南你脑子里现在怎么都是这么些玩意儿?” “我说的是事实啊,本来就很细嘛,腿细胸平只是我的审美而已,审美的差异是人生境界的差异,你太低俗了。” 然后两人开战。苏芸觉得后面有人很吵,转过身来就看见了江之南和林子阳在打闹。 就在这时候,广播里开始召唤百米短跑的人的名单。 参加初一男子一百米的运动员请到检录处检录,初一(1)班 xxx,初一(2)班 xxx,初一(3)班 xxx,初一(4)班林子阳…… 然后子阳与之南就攥起了拳头,相互磕碰一下,祝你好运的意思。 子阳生的白净又俊俏,所以之南总是拿唐僧的白马来形容子阳。正所谓马到成功,子阳一上场,就有不少女生开始呐喊助威。 子阳也是一鼓作气就拿下了两项短跑的第一,轻轻松松走上了领奖台。 班主任也总算把妆容画齐整了,嘴角抹上一丝笑意。 上午比赛的最后一场,男子1000米,之南开始浑身不自在了,这也算是之南第一次参加学校的运动会。虽然本就做好了被陪跑的打算,原以为自己这样就不会害怕了,但看到边上几位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同学正在较量腹肌的时候,之南这才意识到什么叫做差距。 那腹肌就跟毛毛虫一样——事后之南这样和子阳形容到。 发令枪响的前几秒,广播里突然开始朗读文章。 与之南同排二十个汉子,无不聚精会神,之南瞬间开始惊讶自己都在刀刃上站着了还能这么优哉游哉。 恐怕没有人能在发令枪响的那一刻还能思考些什么。后知后觉,之南才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大半圈了,前面只剩下了三个人,之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即使拿不到奖状,拿个纪念品还是很有希望的。 跑到第二圈,之南开始乏力,胸腔里渐渐提不上气来,脑子也变得不清不楚了,这中间不知道有几个超过了自己。速度放慢,之南渐渐恢复意识。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不知道自己怎么停下来的。只是回头看见,同学都在朝自己笑,有些人很殷勤地跑过来扶自己。之南尚且不清楚状况,直到自己恍惚之中被拖上了领奖台的第二个位子。 之南说,我曾经感受过的最快乐的感受,就是我在最快乐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很快乐,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呐。”苏芸把一瓶纯净水交给子阳, “这种水能很快恢复体力,给江之南灌一点。” “哈,好的。”子阳转向之南,扶起之南的头,“嘿,小子,美女给你送水来了。” 苏芸假装没有听到,结果脸却不争气地红了。 “子阳,看后面。” 苏芸和子阳同时回头,发令枪在一瞬间响起。 “蓝悦?”子阳很惊喜。 眼睛看着蓝悦从女子800米的起跑线开跑,几秒内和其他女生拉开了距离。距离越来越大,成功套圈。 长发飞旋,几乎全场的男生都在注视着她。显然,他们并不是在注视她是否能赢,而是在关注她到底能套几个人的圈。 子阳只是觉得脑子一片混沌,唯一清晰的,是蓝悦最后站在领奖台最高点的清晰的笑颜。 后来,子阳看着夕阳西颓。很多的人带着疲惫的身躯走进落寞中,沉寂的余晖掩去世间一切的呐喊与啼笑。多年以后回想起那时候的经历,无论是之南还是子阳,都觉得那是唯一奋力拼搏过的热血,也是唯一能称之为青春的青春。 结束了—— 运动会奋战之后的周末,之南浑身酸胀痛。子阳打电话来慰问,之南用了十六字真言概括了此时的心情: “本人将死,有事烧纸,如若无事,也请烧纸。”子阳回复 “去死!” 然后之南神经失去意识,跌进了那个无尽黑暗的梦魇之中。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有人说,这个世间总有片大陆,那里没有时间,没有闹钟,你可以选择永远沉睡在那里。在梦里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秋天的尾巴变成了滑溜溜的泥鳅,怎么抓都抓不住。时间迈进了鲁迅先生笔下的肃杀寒冬,江南大地瞬间被封冻,呵气成冰。江水结起了一层薄冰,看似坚硬,其实异常脆弱,像人心。 午后的素描课,之南来得很早,眼神倦怠,寒冷的天气总是让人睡不够。之南坐在椅子上,头枕着浅灰的墙面。 他多希望时间能等着他。时间若是个生命的实体,能为一些感情而动容,那么那些狂妄的思考方式,或许就能平静下来。 杞人忧天,得过且过,是当下的大众艺术,好像是毒瘾,从医学的角度来看,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无法戒掉,但也与毒瘾一样,不能被法律所原谅,却能被道德所原谅。 苏芸不能保证自己不被这种大众艺术所蚕食,渴望救赎。她推开了画室的门,看见了已经睡熟了的之南。 刚还很冷的,怎么又热起来了。 苏芸走到之南旁边,光线撒在之南的脸上,头发被照地微微发黄,银边眼镜下边的眼袋还这么重。苏芸想,他肯定经常睡不好,吃不好才营养不良的吧,头发这么黄,还这么矮。然后她伸手悬空放在之南的头上,做出各种动作,阴影浮现在之南脸上。 睡觉也很严肃,苏芸觉得他身高不高,却是十分高冷。 然后之南突然露出一个笑脸,苏芸吓了一跳。 之南又笑了一下,嘴唇开始绽开,嘴角拉起一个好看的四十五度,末处,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男生的小虎牙,苏芸细细观察才发现,之南也有他好看,可爱的一面。 那干嘛平时都这么凶嘛,看着都吓人,他们不是都说不爱笑的人都很容易变老吗?你看你平日里看上去多老,难怪这么多人都说你长得不好看。 苏芸一下子心里想出了这许多,该死的脸又红了。 他抱着一本翻开的速写本,上面画着一副半成品速写,以及好多个写着“亦恬”的文字。苏芸可以猜得到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来不及细想,门口开始有人进来。 午后的素描课,画室里弥漫着懒散的味道。苏芸的第一堂素描课,觉得倍感无聊,老师教了她基本的拉线,就去改其他学生的画了。 无趣…… 弥漫一切的思绪。 初冬到来的温度,大雁离去的背影,心底里不自觉地唱着的歌词,密密麻麻的地铺在纸面上,一点一点的空隙无论如何都填不满,填满不了人心无尽的不满。 脚尖的帆布,随着脚踝摇摆,把双手合十,用裤脚勒紧小腿,流畅纤细的曲线勾勒出来。 “画画专心。” 苏芸一听就知道是之南,如此冷漠的音调,活像新闻联播的男主持一样不苟言笑。 “给我个方向?” “拉线条,把这张纸拉黑。” 怎么可能,苏芸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照做了。可是素描的执笔方式和书法相去甚远,就好像非要一个女官员去当□□,虽然同样是出卖灵魂,但做官靠嘴出卖,做□□靠□□出卖。同样是拿笔,苏芸觉得实在是不能适应。 “没天赋”画画老师说了这么一句话。 苏芸不能心里无法忍受一个教师所说出这样的言语,她觉得懊恼,然而现实摆在那里,让她无所适从。 “习惯了就好。”之南就坐在她身边,用一种不能言语的情绪注视着这一切。 “天赋,还真是个重要的东西。” “你在介怀一件你并不了解的事情。” “你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一样。” “你质疑我?” “除非你给我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兴趣是最好的天赋。”之南说这句话时很得意。 “你的意思是,老师主要还是说我没兴趣?” “你要是有兴趣至于画成这样?”之南并不留情, “你爸妈让你来考b级的吧。” 苏芸觉得被莫名猜透了缘由,很是不甘心, “这显而易见。”她没好气地说。 “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每天都有垃圾倒进这个世界里,然而垃圾,终究是垃圾,还是呆在垃圾桶里比较好。” 之南说完就继续画自己的了,全然不顾苏芸已经愤怒的脸庞。 虽是暴怒,但自小所受的教育警醒她时刻保持矜持端庄。她巧妙地夺过了之南手中的铅笔,说了句, “你教我。” “想学?” “除非你教给我这门艺术的亮点,给我的兴趣一个台阶上去。” 有次她上完厕所回来,她没想到美术老师正在向众人表扬她的画。她看到了一旁之南的偷笑,再看看自己的画纸,原来都已被之南改过了。她于是对之南说:“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台阶。” 之南开始教苏芸画立方体,无论是哪个角度,之南都能把线条拉得像直尺一般,而且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杂线。 苏芸想他肯定是习惯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了,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东西。 “专心。”之南第二次和苏芸重复,还拿笔尾轻轻敲了下苏芸的额头。 苏芸像是着了慌的蚂蚁,赶紧低头专注纸面上的画作,不争气的脸又红了。 如果此刻的苏芸可以放松一点,她也许就能抬眼看到之南温柔的笑了 。 可她没有,她只看见了之南骨骼秀气的双手构建起一个个方块结构,然后,阴影充实纸面,仿佛充实苏芸的生命…… 林子阳,你知道亦恬是谁吗? 哦,李亦恬啊,之南的初恋,我好久没看到她了。 过了好久,苏芸第一次发问。 干燥的空气里,只有子阳的小提琴的音色在回荡。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都在尽情享受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场欢脱,人人躁动而腐朽地活着。 “子阳不善措词,不善交际,不善观察人心,或许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有着一颗简单的心。”这是蓝悦上次与子阳会面之后去向之南询问,之南做出的评价。 她走进音乐教室,仿佛能褪去所有负担,觉得这是一次新的开始。 钢琴上,原本满是灰尘,毕竟音乐老师上课连钢琴都懒得用,闲置了好几年。如今,蓝悦却发现那上面一尘不染,黑瓷般的光泽闪着亮斑,仿佛一切都是为自己准备的。 子阳背对着她,她明白,在一曲终了之前,他是不会回头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一个人来这儿。”良久,子阳为曲子收了个尾。 “对于聪明人而言,一件事物的可能性,通常很容易观察出来。” “啊?”子阳笑了笑, “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你在夸我聪明吗?” “看你以后的表现。”蓝悦笑得楚楚动人。 子阳拉住了蓝悦的衣角,把她挪到钢琴前,说了句: “快试试,上次听你弹,发现音色不对,我这次特意调好了。” “你会调钢琴?” “特意去学的。”子阳傻傻地笑了笑。 “嗯,表现不错。” 蓝悦坐了下来,翻开琴盖,然而面对眼前这秘密麻麻的琴键,她却迟迟下不了手。 “怎么了?”子阳询问。 “我忘了。” “那你等等,我去给你找曲谱。”子阳说着就要往门口跑。 “等等。”蓝悦叫住他, “刚才那首,你教我吧。” “你拿什么与我交换?”子阳偶尔使起了坏来。 “故事。” “谁的?” “你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她的衣物,她的肌肤,她肌肤下的每一条血管与细胞。” “你如此自信我会对你的故事感兴趣?” “就像你如此自信我会在某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一样。” “我想先听你的故事,然后斟酌是否值得。” “这样有失你的风度。”她白了子阳一眼, “但是很实在。” 怎么说呢,这不是个好故事。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触钢琴的了,反正我仅存的一点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就有了钢琴这回事。我清楚地记得是我妈妈最先开始教的我钢琴,她只教会了我两首曲子,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总之,我是觉得她当时没有理由地抛下我了。后来,我有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发现了我父亲出轨,虽然我觉得很多地方看来,这个理由都显得牵强,但是这却是我唯一的慰藉。 我父亲那时候起就开始酗酒,整日烂醉如泥还打我,我没办法,只好离开他。我去酒吧谈过钢琴,卖过唱,那时候差一点儿走投无路,真打算做只雏鸡了。好在我遇到了泽伟,他是个不错的人,但可能是他的过去使他失去了与人为善的能力。他帮我安顿,帮我找工作,能够理解我微不足道的小自尊心,所以从不直接塞钱给我。直到后来,他有一天塞给我一张河五中的入学通知书,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所以现在,我就遇见了你。 “你讲故事的水平可比我好点儿。”子阳想要淡化忧伤的氛围。 “我们继续练琴吧!”蓝悦充沛了活力。 蓝悦刚一说完,子阳就把琴弓架起,委婉的前奏响起。蓝悦转过身,敲下了第一个琴键,她也唱了起来,委婉动听…… ☆、第 9 章 入冬,外衣一件一件添上。每个人都在为臃肿的大衣而犯愁,除了子阳。一个冬天,子阳几乎每天都有好看的冬装穿到学校里来,而且都是极其显身材的衣物,无论男女,都对子阳垂涎三尺,所谓穿上显瘦,脱下有肉,形容的就是子阳。 但也有的人不以为然。 “别看他现在这么风骚,班主任这两天就要发校服的预定单了,到时候他就没法得瑟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办公室里听到的。” “那这不是我们最后穿自己衣服的机会啦,怎么这样啊,我现在才觉得自己的衣服怎么都穿不够。” “……” 很快,班主任宣布了预定校服的事情。 “跟大家说一下,学校要组织预定校服了,学校鼓励每位同学都订校服,但是依旧是争取大家的意见的。” 这是之南唯一的一次天真,他心想,既然如此,那自己就不订了,还能替江云瑶省点钱。之南把这想法告诉子阳的时候,子阳笑而不语。之南看不懂他的笑。 就在第二天,之南就懂了子阳的意思了。从办公室里出来的之南还在回想方才与班主任的谈话,毛骨悚然。 “不订校服?” “不是说自愿吗?” “那你为什么不自愿?” “……”之南一时间没听明白。 “全班每个人都订了,就你没订,你以为你是谁啊,这种时候耍什么个性!” “可是……” “到时候校领导来检查,全班就你一个没穿校服给领导造成的印象多不好!” “我……” “校服体现的是班级的凝聚力,你这么做是根本不想呆在我们班了吗?” “没……”之南开始后悔没仔细分析子阳的笑容了。 “那我订一套吧。” “为什么只订一套?万一来不及换洗呢?” “穿自己的啊!” “谁说你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啊!下学期开始全班统一穿校服!” 之南不再说话,开始在订购单上,订两套的选项里打了一个不情愿的钩子。一句话不说得走出了办公室。 之南也不想再说话,就让冬天安安静静地过去好了。 后来,子阳曾向之南解释:  "其实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即使是班主任。一个班里只要有一个人没订校服,校领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骂班主任。学校好比是个小金字塔,层层盘剥下来,这个世界不也是如此吗?"之南心想,所以自由主义的精神,只有底层的人才拥有吗? 是个下冷雨的夜晚。从外面看,林青松的府邸里只剩下一盏灯还亮着。就像是永恒梦魇中的一点微光。齐琪坐在那架立式钢琴前,林青松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子阳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已经熟睡。偌大的宫堡式建筑,这时候让人觉得异常恐怖与空洞。 记忆中林青松从未听齐琪弹过曲子,他总是很忙,忙生意,忙应酬,亦或者是……她不敢再往下想。 她需要消遣,以此来刺激自己积极的主观能动性,以此保持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齐琪翻开了琴盖,信手弹了一曲。音符四散飘开,终于给了这沉闷的建筑一丝生机。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生机很快就戛然而止,齐琪听到了窗外有动静。她警觉起来。雨的声音夹杂着树枝翻腾的呼喊,恐惧弥漫心头。忽然一团黑夜伏在了宽阔的落地窗上,齐琪这时却一反常态地平静。 那黑影抖动了几下,从窗户的缝隙之间挤进了一个小纸团。齐琪再看向窗外,刚才的黑影已经不见了。 她把纸团摊平,仔细辨认了上面的字迹。 一瞬间泪水从心中涌出。齐琪捂住了嘴,不断抽噎。纸上只有三个字:对不起。然而有时候三个字回忆起一个人已经足够了。 "太执着的人总是活的辛苦 ,可他们自己总是不这么认为。"很快,2010到2011的元旦过去了。 河城五中弥漫着期末考试的阴影。入学以来的第一次大考,在成绩的分水岭尚且不是很明了的时候,所有人都想考得好一点,为未来的两三年里面积淀下个好基础。 或许是巧合,苏芸的成绩与子阳并列年级第一。而之南因为考前的奋斗,最终也得到了一个不错的成绩,进了年级五十。 他们说小学的时候,语文没考到九十,就跟死了爹一样;如今语文考到了九十,就跟当了爹一样。之南语文分数94,难得当一回爹,开始使劲儿的在子阳面前得瑟。 “数学呢?” 之南的笑容瞬间干巴起来,颤巍着递给子阳自己那张只有67分的考卷,和子阳那张满分卷放在一起,之南别提多不情愿了。 其实子阳并不是真的想打击下之南,只是很热心地想帮他看看错题。他看到之南空下了一道应用题,问中国海监船能不能准时到达指定地点完成护航。子阳立即破口大骂 “不会做你连蒙一个答案都不会吗?你见过哪张考卷是说中国不好的啊!都知道要说能啊。” 之南不屑地撇撇嘴, “你什么时候见到过我说爱党爱人民啦。” “……” 苏芸听到之南与子阳的调侃,心里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她觉得之南终究还是太任性了。然而她也很清楚,这世界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些任性的人,他们创造奇迹,义无反顾。 "然而我这种人是永远无法理解到你和子阳的思想世界的。""你是指什么呢?生活,还是仅仅只是这本成绩报告单?""你的自我感受呢?"之南似乎另有所指。 苏芸似是无奈地把头别向窗外,"之南,说得哲理一点,我们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要想理解一个人的世界,了解一个人的世界谈何容易。""听上去,就像我是在飞蛾扑火。" "没有,只是你如今所惆怅的这个分数。当你真的走上我和子阳的这个位子,你就会发现,其实和你所想的都是不一样的。""然而我就是我,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还是悲哀。"俄而,之南直视苏芸的眼睛,"可我现在还是要祝贺你,毕竟,这是你之所得。""谢谢。"苏芸温婉地回答着。 之南的这句道贺,是出自真心的,因为苏芸的付出她看得见。他看得到她终日因为睡眠不足而挂着的眼袋,听得到她上课时因为犯困而打自己一巴掌时所发出的声响,抄她作业时,也能清晰体会到工整到连草稿都一丝不苟的字迹。或许她需要好好休息,之南始终这么觉得。 成绩下发的那天,教室里开始相互问成绩。有些头脑比较直的人开始扯着嗓子喊 “啊呀,这题我本来不该错的呀!” “啊呀,这题我原本写对的么,后来改错了。”之南想,那你现在喊这么响干嘛。 秦淑虞比之南低了五个名次,因此面子上最过不去,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喊得最响的那个人。有意无意地在之南的身边提高音量。 之南了解秦淑虞,她绝对是那种敌不动我不动,沉得住气的人,外表假装得像桃花一样娇羞可人,心里张扬得像霸王花一样。 “我觉得她不再是我小时候所认识的那个秦淑虞了。”之南在和苏芸聊起秦淑虞的时候,苏芸这样回答。 "所以我们讨厌她吧。" "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对你来说这么简单吗?"之南倒是不这么认为,"我只知道我们未来还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变故,如果永远依赖于对一个人过去的看法,不肯接受现在,我们又怎么能面对现实呢?"“太消极。”苏芸虽然口头上不赞成,但心里还很认同之南。总有人会在恰当或者不恰当的时候离开,苦苦抓着不放,只能平添负担。 "可惜啊,即便是我,我也会不由分说地抗下这负担。"之南说这话的时候,黑框眼镜下的瞳孔闪着亮光,他发自内心地笑着。无论过去与未来,苏芸始终觉得,那是之南笑得最好看的一次,也许是第一次看到之南自然的表情,不出于礼貌,不出于掩饰真相。 寒假终于是期盼来了,除了之南,所有人都在兴奋。之南给出的理由很简单,放了这么多年寒假,总觉得放寒假的时候像是新中国成立,到了快要开学的时候,就跟经历完了□□一样,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之南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走出校门,刚走两步,后面就有人叫自己。 “之南!江之南”邹老师从之南身后赶过。 “邹老师?” “给你,”邹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纸, “这是一个作文比赛的参赛表,你有兴趣就去试试吧。不过不是学校里的作文,你可以写自己喜欢的,不用和学校里的一样套公式。” “好。”之南接过报名表。 “这个是苏芸的,你有机会看到她就带给她吧。” “嗯,我知道了。” 之南跨上单车。 “寒假你要是什么时候有空就找我好了。”子阳呵着热气,转头面对蓝悦。 “和你一起……奏曲,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嗯,这样最好。”子阳看着路面,继续一步一步走下去。 快走到分叉路口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江南的小雪,很温柔,子阳伸出手臂,接下几片微小的雪花。 “下雪了。”蓝悦感慨了一句。 “嗯,真漂亮。” "南方一带的人,都很珍惜下雪的日子吧。""毕竟难得。" 很快的,雪花在子阳和蓝悦的头顶铺上了一层薄膜。子阳看着正在朝另一个方向走的蓝悦,即使穿了冬装,少女特有的委婉曲线依旧是足够迷人。 ☆、第 10 章 午后,窗外难得有了太阳。市区里万年不变的道旁树,几年下来,燕子也看得很厌倦了。她送走了店里最后的一位客人,正在打扫卫生。新近招收的几个员工在她眼中始终不过大学刚毕业的几个孩子,燕子充满母性地觉得他们有出来打工实习这份觉悟已经很不错了,也就没让他们做太多的事。 剩了她一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时而觉得寂寞,时而又自己觉得好笑,大学毕业已经有几年,孩子都4岁了,如今还谈孤独寂寞,未免太孩子气。 俄而风铃一阵清响,燕子熟络地说了句“欢迎光临!”然而当她看见眼前的人时,错愕还是占据了她的脸。 “没想到是我吧。”林青松弯了弯嘴角。 “林先生……” “难道你平时都是让客人站着招待的吗?” 这时燕子好像如梦初醒一般,急忙回答,“抱歉林先生,您先请坐吧,我去拿菜单来。” 燕子拿来菜单,林青松上下扫视了一遍,“朴实的外观,我原以为这里只是做些现在的小孩子喜欢喝的东西。没想到还供应西餐一类的。都是你自己做吗?” “嗯,都是我做的,总要想办法多些盈利。林先生,还没吃午饭呢吧。” 林青松此刻觉得一切顺利,平步青云,故意放慢了语速,显示自己的从容,“本就没有要吃午餐的意思。你这儿有咖啡吗?” “抱歉。” “既然西餐都有,咖啡没有那就说不过去了,你的营销方式有问题的。”他像个长者一般“指导”着燕子。 “星巴克就在边上,请您等一下,我去买。” 林青松并没有阻止燕子这么做,他只是坐着观赏燕子,看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 等燕子买好了咖啡一转身,却正撞上了林青松。 “你……”燕子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反正我已经到这儿了,不如你就陪我走走吧。” 这时燕子已经意识到,林青松对自己的意图恐怕是不单纯。 于是整个下午,燕子陪着林青松度过。他们走在公园里散步,林青松讲了许多生意上的事,偶尔调侃一下。而燕子总觉得与他并肩时有股莫名的紧张,这紧张源自于对林青松内心的惧怕与厌憎,她一向不喜欢老谋深算的人。 “开这样一家店,事事都要自己打理,是为了什么吗?”他提到了这个话题。 “每个人都在为了一些事情而活,我们谁都不例外。”燕子原是想以此暗示他别问太多她私人的事。 “让我猜猜。”林青松心中窃喜自己的之前的功课做得很足,“是为了你丈夫吗?” 此刻的燕子顿时恢复了平静,这段相处,在眼里已经成了一番攻势了,“我明白以你的能力想调查一个人再容易不过。” “他遭遇了这样的事,的确令人揪心。当今不负责任的承包商总是有的。” “你还会关心我们这样的人?” “何出此言?” “你在调查我的家庭情况的时候,就没有关注下我的丈夫是如何走到这般田地的?” “我只知道他施工时以外被砸伤,其余的我都不清楚。”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林青松丝毫不介意这个评价,“人的能力在不同情况下有不同的表现,我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再次以高估的眼光看我,货真价实。”他作势握住了燕子的手,野狼般的贪婪在这一刻显露无疑。燕子又再一次紧张起来,奋力地挣脱开。 “请自重!”她用近乎于骂的口气说出这句话。 随即她看看表,急忙想要脱身,“我该走了。” 没走两步,林青松喊住了她,“燕子!” 她无可奈何地转过身,这次她真的生气了,“请你不要这样叫我!明确自己的身份!” 林青松得意起来,“难道你要我也叫你燕子阿姨吗?” 燕子再次想要离开,然而他又开了口,“你就这样走了,难道就不为了自己的丈夫想一想吗?” 她呆住了,她意识到这是威胁。对于像林青松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来说,能用来威胁自己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还有一件事,我倒是调查地十分清楚。这么着急走,是为了去接小燕子吗?不知道之南有没有和你说起,她是如何进入湖滨幼儿园的?” 燕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过身去,她不敢直视林青松的眼,她知道自己已经败下阵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也没什么打算,只是,你可以搭我的车去接小燕子,然后你在家把她安顿好。我在河城新区的一家酒店订好了座位,晚餐我请。至于晚上,若能邀请你看场电影是我的荣幸。” 燕子对于这冠冕堂皇的话倍感恐惧,她能听懂林青松的意思。 “你我对你十分反感!” “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也很遗憾,你貌似没有选择,燕子。一个电话的功夫,从明天开始你就再也不用接她放学了。” 一直到很晚,林青松才回到公司,他并不打算回家,尽管齐琪早在一天前就嘱咐他今晚应该回家吃饭。方大姐正在深夜加班,她已经升了几次职务,如今走进了办公区工作。 林青松一见到她就送出去一个响亮的巴掌。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她丈夫是在我们公司承包的项目中受伤的!” 他一旦教训起员工来总能做到没完没了,而方大姐连还口的资格都没有。 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回到家中,秦淑虞似乎是在等她。 “妈,你回来啦。”秦淑虞亲昵地唤了一声,正想去帮方大姐拎包。 “滚开!我没钱给你!”一把推开秦淑虞,她撞在了门框上。然而方大姐好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地摔上了门。 秦淑虞挣扎着站起来,她已泪如雨下。 打开桌子上一早就准备好的方盒子,是个精致的蛋糕,上面写着,“妈,生日快乐。”她并没有生气,默默地点上蜡烛,替自己的母亲许了个一生平安快乐的愿望。吹灭蜡烛后,她把整个蛋糕再次打包,下楼,丢进了垃圾桶。她曾发了几个月的传单筹够了蛋糕的钱。 走进卫生间一照镜子,才发现方才摔倒时,有棱角的金属门把手划破了自己脸。从中留下的血液,仿佛白嫩的薄皮上流出的鱼子酱。 烽火连三月,学生陆陆续续回到学校寒假作业到处纷飞,河五中一片忙乱,堪比安史时的唐朝。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尽心的感情油然而生。放假,有时不过是学校放屁的幌子。 然而音乐教室里的音符却从没有停下跳动。 “我想我们都在进步。” “那是自然。” “《1812序曲》只有大型的管弦乐队才能做得到。”子阳露出一副爽朗的笑脸。 “我很怕我这辈子里没有能听到的这一天。” "你要相信,冬天的阳光总是不经意间就到你身边了。""我想,那是你给了阳光就灿烂吧。"蓝悦取笑着他。 “给了阳光不灿烂的,那叫浪费!浪费是可耻的行为。” 子阳哈哈大笑起来…… 新学期伊始,河五中的美术老师显得格外忙碌,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省艺术节都会召开,在艺术节上获一等奖的学生中考能直接加十分,二等奖六分。诱人的福利不仅让学生瞪绿了眼,也让老师开始拼死拼活搜集学生的画作。 每个学生在初中三年之中有两次参赛的机会,分别是初一下和初二下。但如此重大的比赛通常门槛都高得不像话,美术老师只会在数十幅作品中选一两幅送到上面。苏芸想自己是没戏了,想问问之南有没有兴趣。之南此刻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美术老师的嘴巴,他的嘴巴也时不时地一张一合。他在仔细思考美术老师所说的这场艺术节。因为他需要一个借口,或者说一个理由让江云瑶支持自己画画。 之南心中所想,付诸实践,他的确做到了。江云瑶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之南知道,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云瑶不会无缘无故讽刺自己学画画的事情。 第二个学期,子阳的位子被排到了前面,这是作为优等生所享受的待遇。之南和苏芸成了同桌,子阳成了后桌。或多或少,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故事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第 11 章 五月,之南看完了《边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本十万字左右的中篇,怎么就包装得跟月饼盒儿似的,再看看五十八块的标价,他真心觉得子阳是个十足的败家子,这要放在地摊上,顶多不过十八块,何况地毯小贩的服务态度比新华书店的大妈和蔼多了。 江云瑶是讨厌之南看书的,曾经范学明的教训让她觉得书籍是人思想罪恶的源泉,人类从书中获取知识,充实自己的同时,也让人饱受思考的折磨。因此她喜欢之南看教科书,那样简单粗暴。 “凭你的臆想决断我阅读的选择,不觉得太多此一举了吗?”之南说着这样若无其事却又直接的话。 江云瑶从不会服软,”你只是想在书中找到点安慰罢了,以此来掩盖你对现实的惶恐不安,简直幼稚。你做这种事情的性质和成天□□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区别在于他们把你一脚踢开之后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却总喜欢对我的这种行为指手画脚,把自己当成一个圣人。不觉得可笑吗?“还不待江云瑶再次开口,之南又说,”我知道你下一句就是我是你妈! 行了吧,这种老掉牙的桥段只会显示你语言表达水平匮乏而已。“江云瑶最终还是说了句之南意料之中的话,”你给我滚!“之南十分落魄地被赶出了家门,连挎包都来不及拎出来。 初夏的味道已经很浓厚了,只是附近的建筑工地趁着这段时间的好天气加紧施工,尘霾在路人的呼吸道里你进我出,游刃有余,仿佛这已经是人生理上很普通的一种习惯了。在施工隔离墙的外侧,之南站在这一端,另一头是雾蒙蒙的一片,从中勾画出一个身影,那么曼妙而又熟悉,与莫迪里阿尼的《珍妮》(绘画作品名)相差无几。 之南已经猜到她是谁了,即使隔了这么远。 从模糊的背景中透来一声清脆的问候:”之南。“。那双即使不带美瞳也如宝石般的琥珀色眼睛随即出现在之南面前。 之南伸出手臂,往额头一敲,似是百般无奈地叫了一声。”阿姨。“ “总是真么自然而然地就朝一个比你小的女孩子阿姨,只有你做得到了吧。”她一举一动与之南保持着亲昵,“之南,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华月……真的太长时间了。” “之南”华月的眼里噙着泪水,“抱我。” “总是……这么,算了……我想你。”之南伸手就把华月拥入怀中。 “倒是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你,你怎么也不肯叫我阿姨,越长大,越是屈服。” 之南顿时微笑了一下,把华月抱得更紧。 然而华月又说:“那时候如果我能坚强一点,说不定,我们……” “华月!”之南突然松了手,“那时候是我太不懂事而已。”、“你在骗自己,过去是我在骗自己,现在是你。” 之南牵起华月的手往前走,“究竟谁骗谁,并没什么太大的意义。爱情再伟大,也突破不了人伦。” “因为怕吗?” “也因为生而为人的本性。”之南很怕华月继续这个话题,“这里空气太差,走吧。” “去你家吗?” “江云瑶在家呢。” “你和她的关系就没改善过吗?”华月很不解。 “这之中太多事情,太多人情世故,牵扯着上一辈,以及很多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我就是要去你家,见江云瑶,我不会像上次一样被她骂得不敢还口了。” “好吧!我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么……” “泼皮?” “或许这是你内心的本□□。” “我只是不想和过去一样,怕的越多,失去的越多,我相信总有办法能突破我们之间的隔阂。你想好了吗?” 之南不再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有客人来了。”之南一进门便喊了一句,同时也是为了试探江云瑶的态度。江云瑶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了门口一眼便又走回了房间,她在房间里便骂了出来:“又是你这只小狐狸!” 华月对这样的待遇并不觉得以外,反而走到房间门口亲切地喊了一声“嫂子。” “你别这样叫我,我承受不起。” “嫂子,我只是来看看你们。”华月依旧温和地“真是可怕,我居然有一个连自己侄子都敢勾引的人叫我嫂子。” 之南知道她早晚会拿这件事当做筹码,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心里依旧不免一阵紧张。 “嫂子,之南是不是我侄子,恐怕还有待商榷,但你可确确实实是我的嫂子。” “你这是变着法儿骂我破鞋?”江云瑶很是机敏。 “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你只是想重蹈覆辙而已。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最好别弄得像上回一样,我丢不起那个人!” 华月知道她是指因为自己与之南的缘故,使得十来个长辈齐聚一堂指责自己的不伦与江云瑶的不懂管教。 “嫂子,你多虑了。我想在这里住几天可以吗?” “随你,就两个房间,我睡一个,你要睡江之南房间还是睡沙发,还是你们两个有能耐一起睡都随你们,我不管。” 两个女子的你一句我一句,之南一时之间竟插不上一句话。安顿好了华月之后,之南情不自禁笑了笑,他是在嘲笑自己一如往昔的幼稚与冲动。与李亦恬决断之后,因为渴望一时而精神寄托而造就了与华月的关系,最后在一众人的威逼之下葬送了短命的不伦之恋,最后引发了而今的感慨万千,之南也分不清楚这究竟算是为突破世俗观做的一次尝试,还是纯粹只是自己的痴迷幻想而已。 “她说的,你别介意。” “之南怎么变得这么客套了?” “没办法,总不能太放肆。” “就连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的原因都忍着不问?” 之南抬头凝视着华月,“是和你的小男友分手了吧,亦或是和你爸妈吵架了,所以离家出走。” “就这样从小说里偷出些断章残句来透析我的想法也未尝不可。” “你的脑子里,不是全被爱情小说填充着吗?不然当初怎么会……”之南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你会陪我吗?”华月楚楚动人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 “我要去上学的。”简单明了的理由。 “那里有你的寄托?” “是选择。” “终究我们都有了长进。” “你好好休息吧。什么时候想走了,也不用告诉我。我不会挽留。” “对不起……一切似乎与我想得有点不一样。” “想要人生按照每一步计划来,走得完美,对我们来说,太难了……” ☆、第 12 章 她就像一个精灵,最常被人感知到的,并非是遮遮掩掩的面容,而是滴滴答答的脚步声。 “子阳。” 蓝悦突然跳到了子阳的背后拍了他一下。 “……”子阳被她吓了一跳,眼神呆滞在那里。 “你把他吓傻了!”之南搭嘴。 “白长了这么大个子。”蓝悦夸张地大笑起来。 子阳赶快甩了甩脑袋,恢复了神智, “说谁呢,我只是反应慢了点而已。” “哈,不跟你们闹了,说正事啊。” “怎么?”男生们同时说出口。 “我找到工作了!”蓝悦似是十分兴奋的样子。 “唱歌吗?”之南并不感到惊讶,“你只有两种方式找得到这工作。” “什么?” “要么是谎报了自己的年龄,要么是你把酒吧老板勾引了。” “在你的猜测里,恐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那就给我个打发我好奇心的说法吧。” “对于女性而言,吊男人的胃口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我是无所谓,只怕某人已经按耐不住,迫切想知道了。”之南说着,便戳了戳子阳的臂膀,两人的视线同时聚焦到了子阳脸上。然而子阳装作无心在听的样子,回视着二人。 “算了,”蓝悦放弃了神秘,“是泽伟帮我通融进去的。” “有的时候,觉得泽伟可靠,但又太过神秘。”之南皱了皱眉。 “但至少他总是给人希望。” 子阳忍不住开了口:“我会去看你的第一场演出的。” “在周五,工作的地点有点独特,白天是家咖啡厅,晚上是家酒吧。” 我们都来”之南回答。 蓝悦于是先一步离开,身影消失在道旁树之中。 “……” “怎么了?”之南看子阳欲言又止的样子。 “酒吧,让未成年人进吗?” “那你觉得网吧让未成年人进吗?” “……”子阳想了下,又说: “你会带苏芸去吗?” 之南往往远处的山峦, “苏芸她,应该没空吧。” “又快期末了,又是一个开始,又是一个结束。” “又是一段忘不了的过去,又是一段不明所以的未来。” ……太迷惘了。 而这个周五的夜,子阳觉得着实是无比地动人。 夜晚的酒吧,是躁动着的心灵的归宿,仿佛大陆上的幽魂寻觅到了去往天堂的路。人们在这里大声喧哗,肆意挥霍着,亦或是在规划人生。他们渴望歌声,渴望歌声荡漾在这座城市最平凡的角落里。有的人直挺挺地进去,软趴趴地出来,也有人上半身软趴趴地进去,下半身直挺挺地出来,自由与糜烂,波西米亚式的放荡不羁唯有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诠释,谁又能说这不是一门艺术呢? “他们在谈政治,却更像是鄙弃政治;他们明知道这里不会有真情,却总是喜欢碰运气。” “他们都有自己的一段苦梦,却能在这里做着白日梦,所以这才是这里最具艺术价值的地方。”之南握住了华月的手,不想让她在人群之中走丢。 “之南!”子阳的声音在左前方传来。他与蓝悦坐成一桌,同时还有另一个女孩子,走进了,之南看清了那是苏芸。 “我没想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之南对对苏芸的到来略表诧异。 “这里挺好的?她是?”苏芸见到了华月。之南将华月作为阿姨介绍给了三人,蓝悦客气地移了移座位,“坐这儿,漂亮的姑娘。” 此刻苏芸心中只是感叹,她看到了华月与蓝悦并排坐着,都带着一股年轻,纯洁的美感,仿佛她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追逐美是人类精神前进的方向,女子因此产生嫉妒与怨愤。苏芸的确嫉妒,然而除却美貌以外,她明白还有另一种东西驱使着这种心态,多半来自华月。只是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泽伟不来吗?”之南问到。 “他说和我们一群文化人谈不拢。”蓝悦调笑着。 之南抿抿嘴,“那他未免太看得起我们了。” “在他眼中只要是在学校里读书的,都是文化人?”苏芸一面说,一面为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这时的她觉得有些紧张,餐桌上有生人,总让她觉得不自在,仿佛这是一种精神洁癖。 “何况我还没在读书。”华月很大方,言语之间已经流露了她讨人喜欢的性格。 舞台上搅和着dj舞曲的癫狂,一群人在上面扭动着身姿,红男绿女,摇头摆尾,显然多数是酒吧老板雇佣来拉动气氛的。这对于无业游民来说是个相当理想的职业,能跳舞唱歌,偶尔也能包晚餐。 一直等到吵嚷的舞曲结束才轮到了蓝悦登台表演。一首歌的时间里,错落的人群攒动,举酒碰杯的叮铃响声时不时打乱音乐的节奏感。没人习惯蓝悦安静温润的歌喉,心灵鸡汤在他们眼中不如啤酒…… “他们不需要救赎,他们只需要麻痹。”之南在回去的路上略带愤怒地说。 没人回应他,华月觉得有些凉意,挽住了之南。蓝悦因为这不成功的演出而灌了许多酒,目光呆滞,泛着殷红的血丝。她被子阳和苏芸搀扶着,踉踉跄跄走在空落的大街上,手上攥着酒吧老板给的十几块钱工钱。一首歌的时间,她模糊的意识里觉得这似乎是赚了。 子阳叫了辆出租车,把蓝悦扶了进去,子阳说由他送蓝悦回住处。之南华月与苏芸道了个别,往回家的方向走。 一时间这条街就剩下了苏芸。街道两边的人家都睡了,没有一扇窗户里透出些许光亮来。最初,苏芸有些害怕,然而过了不久,她就释怀了。世上大多的害怕源自于孤独,可也只有孤独的时候,人才能切切实实感受得到自己。她拥有了一段演出时间,所有的戏份都归她,即使没有掌声,她也尽心尽力地演出,面向这街道,面向这生活。苏芸一直觉得自己对于别人的生活,所占的戏份实在是太少了。而此刻,她似乎拥有了一切…… 坐在子阳身边的蓝悦,正沉沉地睡着,身体还在不安分地扭动。可能是喝了太多酒,她倒在他地肩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很担心她下一秒会不会吐出来。四月的风依旧很冷,这辆夜班出租车好像故意和他们过不去一样,破旧的窗户怎么都摇不上。他把自己的小西装脱下来批在蓝悦的身上。蓝悦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感觉到了一丝暖意,身体渐渐安静下来,下意识地向子阳身上蹭了蹭,乖巧得像只出生不久得小猫。她把额头紧贴在子阳的脖颈之间,渐渐平静的呼吸浮动在他的肌肤上。 眼前近在咫尺的蓝悦出落得那么美艳。月光撒在她的脸上,每个毛孔,每寸肌体都这般清冷,细腻,鲜嫩,皎洁,仿佛婴儿一般的丝滑。莹润娇小的唇,散发着桃花般的颜色,她淡淡的清香透过酒香,涌入子阳鼻腔。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无公害的诱惑。彷徨与犹豫,憧憬与渴望都来得异常强烈。 臂已经不自觉地环绕上蓝悦的肩。等到完完全全搂住蓝悦的时候,胸口又涌上一股热潮,来得汹涌澎湃,冲击上天灵盖,让神经紧绷,好像稍一放松,冲动的想法就会让自己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做出一些有负罪感的事。他只能让脑中的那根弦,缓缓地,慢慢地,无声无息地松开。 手又把蓝悦抱紧了一点,他挪动眼神,看着她美丽的容颜,美丽的嘴唇。一点一点地靠近,一点一点地紧张。 只差了一分一毫的距离,子阳闭上了眼睛。 “啊!我的鼻子!”他睁眼,看到了蓝悦因酒精挥发而显得迷离的大眼睛。 蓝悦方才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子阳的脸离得这么近,无法控制地就咬了他鼻子一口,如果不是酒精让她神志不清的话,她一定会笑话子阳的窘境。 “你想……干……什么?”还没有完全清醒,尚且不能流利说话。 “没什么。”子阳开始着急了。 “吻……我?”果然还没有清醒。 “我并没有……”没等他说完,蓝悦的唇已经贴了上去。 那无尽的思绪与梦幻,世界与遐想,最终分割成了三秒。 第一秒,夜空割破冰亮的一颗流星,常常的尾巴扫过一段明媚,世界变得孤寂,仿佛广漠的空间只剩两人。 下一秒,唇与唇的触碰,心与心的交融,流星撞击出灿烂的火花。 末一秒,那股仿佛来自银河系外的奇妙清香再次涌入鼻腔,仿佛一生都不能忘。 子阳把蓝悦送回住处,又抱到床上,替她掖好了被子。他在客厅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休息。环顾四周,屋子很挤,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总共不超过20个平方,到处都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破旧的椅子上,只需稍稍移动一下,吱嘎的声音就会传遍整个屋子。房门很旧,掉落了大半块油漆,露出难看的木头屑,边边角角残损不堪,到了冬天,怕是很难御寒。桌子上什么都没有,那块垫了不知多少年的旧餐布,黯淡得连原本的花纹都看不出来了,大块大块的油渍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一副恶心的样子。 子阳觉得整件屋子里,除了蓝悦以外,其他的一无可爱。不过他已经觉得很累了,也顾不得这么多,倒在餐桌上休憩了一下。这一夜,或许本身就像一个梦。子阳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值得回味。蓝悦明亮的歌喉,少女的清香,以及那安静的吻。他不敢相信,这还是他的初吻。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美好,他如今只是差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和环境来当做自己打开心门的钥匙。子阳从未和哪个女生告白过,有些事对他来说都是这般的不容易。索性不再去想,走一步看一步,况且蓝悦的心思他也没有了解。子阳起身,准备离去,最后望了熟睡的蓝悦一眼。 他没走成,在他转身的时候被蓝悦拉住了衣角。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的双眼。 “其实我很怕一个人。”蓝悦低下头,像是在恳求。 子阳眼中一直以为她是坚强的,“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啊。” “习惯了某些事物,不代表不再害怕。有时候习惯本身就很可怕。”蓝悦又抬起了头,冲着子阳笑了笑,“你可以向我提要求,作为你的回报。” “比如?” “像抱着我,或者牵手之类的。” “你未免太过自信。”子阳略表不悦。 “抱歉,我不是很会表达这些,但是除此之外,你看我还剩什么能给你的吗?” “就你刚才所说的,如果哪天我真的要向你索取这些,那我想我肯定不会满足于这一次。” “什么意思?”蓝悦觉得这句话所包含的东西太多,没花太多的心思体会。 “……”子阳想了想,叹了口气,“意思就是我陪你。” “谢谢。”蓝悦的神态似乎一下子轻松许多,“我们可以玩儿告解游戏,你可以问你想知道的。” “可我没什么有意思的经历作为回报。” “唔……那就你问我吧,照顾照顾你。” …… 子阳下楼时,已经接近半夜。他看到了近处的路灯边站着一个魁梧的男人,是泽伟。子阳朝他走去。 “蓝悦睡了吗?” “嗯。” “你们说了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们做了什么?” “你不能,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泽伟很自信的样子。 “其实你一直在我们身边?” “没有,我只是不曾走远。” “而我会不断向她走进。”子阳高扬起头,毫无畏惧地盯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泽伟。 他愣了一下,并非是出于绝对惊讶,而是源于一种建立在不甘心上的理解,“我想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子阳却是惊讶了,泽伟的善意让他不知所措,良久,泽伟又说:“你不用在意我,我只是很有奉献精神而已。” 子阳走后,寂静的街道仿佛就只剩了他一人。然而这“仿佛”很快就被打破。 “真是太长时间了。”平和而又充满诡谲的嗓音传来。 泽伟转身,“林青松?” “你也这样叫我?论辈分你还是要叫我叔叔的。” “这个称呼对你来说,是不是渴望而不可及?”泽伟反击,然而仿佛心中早有了谱。 “是为了什么?” “当年那场争斗,至今还记得的人,恐怕屈指可数了吧,只是……有总比没有好。” “呵。”林青松冷笑一声,实则内心已有了几分忧虑,“没想到你都记得,那时候你也才只有那一丁点大吧。” “真可惜,我记事早。” “真正可惜的是我们都不该这么大意。” “总是后悔,倒不如当初少做亏心事。”泽伟寸步不让,“所以你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这仅是子阳带给我的一个巧合,”林青松很坦然。 “你竟然跟踪你儿子?” “如果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掌控不了,那我还如何掌控我的事业。要知道,在你身上已经吃够了小孩子的亏了,何况他又和江之南走那么近。” “你很怕之南?” 一提及之南,林青松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尤其怕他和你的关系。”他急着岔开话题,“原本是不用我亲自来的,但今晚似乎有些特别。” “哦?” “你们刚提到 ,蓝悦?” 泽伟的神色瞬间僵硬,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破绽会随着时间显露出来。没有回答,他转身就匆忙走了,像头落败的狮子。 林青松把视线移到了斜上方的窗户上,“这意味着什么呢?” 之南与华月略带倦意地往回走。几缕带着晚春凉意的风围绕开来,吹动了香樟树的嫩叶,也带起了一片尘埃和塑料袋。远处的大排档里卖着龙虾,连迎头吹来的风,都有股刺鼻的龙虾调料味儿。 周围很多虫子飞来飞去,让他觉得很讨厌。他在想事情,自然,少年从来不会为了国家大事而劳心劳肺,毕竟不是愤青。他想的,是所有年轻人都曾想过的事,叫做 “怀念”。 方才听着蓝悦在舞台上唱歌,明媚的歌喉,动人的样貌,让他实在忍不住回想起李亦恬。人会觉得恐惧,大部分是因为吃不准,但是爱情除外,因为吃不准,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要是吃的准,就不会有兴趣了。之南的心里便同时包含了害怕与兴趣。他害怕再次回想起与亦恬的点点滴滴会让自己心里很不好受,但同时又盼望着能想起。 他最终还是开始回想了。记忆中,那段至今没法忘记的记忆中,黑直长发的少女赠予他无懈可击的笑容,优雅沉醉。淘气的青草在她脸上挠痒痒,不可思议五官组合出不可思议的干净脸庞,令人联想到冰雪初融时,湖心的一朵冰莲。 他记得,她的歌声也是一样的动人。那时候,小学里举办唱歌比赛,其他人大多唱的是民歌民谣,或者是幼稚气十足的儿童歌曲。只有她不一样。她的歌声像白鸽,千万只白鸽飞过天空的美好,片片羽毛掉落在人的脸上,化作尘埃,散落进人的耳中。那时候,在之南眼里,恐怕是没人能及得上她的美丽。听了她的歌声,之南便毫不犹豫地喜欢上了她,简单得像飞蛾扑火一样。 如今回想起一切的之南,依旧觉得蓝悦的歌声比起亦恬,还稍逊一筹。 他的眉头悄然紧缩,过去带给他不悦。 “怎么了?”华月问。 “别问……”之南目视前方,似是要掩饰些什么。 “别想以前的事了。” “我没事。”他伸手环抱住了华月的肩膀。 之南闻着龙虾的香味,不自觉往旁边看过去。那里只有一桌的人,男男女女穿着十分非主流并且带着一股无业游民的味道。那一桌男的,清一色画着烟熏妆,头发及腰,这样甩起头发来就变得异常吃力,但他们都显得乐此不疲,之南甚至担心他们会把头给甩下来。女的多数剪了及耳的短发,翘着二郎腿,抽着中华,这之间只有一人显得与众不同,之南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再也没法收回来了。黑直的长发,湖水一般的眼波,之南都显得再熟悉不过了。 他痴痴地看着她,看着她簇拥在那些污垢的男男女女之间,肩头被另一个样貌精致的男人搂着。她也顺手抽出一根烟,点燃,含在嘴边,这一系列的动作十分娴熟。他看了好久,但不敢去叫她,他知道,一旦开口,恐怕连看着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怎么不走了?”华月问道,可之南没有回答。 餐桌上的人发现了之南,亦恬是最先看到的,沉默着没说话,只是把头低下,躲在其他几个人后面,不想然之南看见自己。 “喂,你看什么!”有人斥责之南,之南依旧不回答。 他们生气了,从餐桌上下来,可无论怎么骂,之南的眼神始终只注视着不远处的亦恬。众人于是动了手,之南随即被推倒在地,华月没办法阻拦,被推开在一边。那时的之南想反抗,可却无力再挣扎。 一阵啤酒瓶破碎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惊异地看到华月拿着一块碎玻璃抵着亦恬的脸颊,“谁再不住手我把她脸划破!” 众人停手,叫嚷着让之南赶紧滚。华月又恶狠狠地对亦恬说了一句:“我很讨厌你。比讨厌□□还要讨厌。” 亦恬始终没说话,然而从她的表情便可得知她的心中亦在受折磨。 华月扶起之南,缓慢地离开。 “她是李亦恬。” “我已经猜出来了。”华月的神色这时变得十分沮丧。 “她一直欠我一个理由,等等,我要去问她。”之南挣脱开华月,不带一点犹豫地往回跑。 大排档也已经收摊了,留下一地的龙虾残渣,鬼影子都没有,之南瞬间又觉得心里空寂起来,那些有关亦恬的记忆,让他感怀。 第二日周六,之南还没起,华月拿来一些简易的医疗设备,替之南处理昨晚遗留的伤口。 “之南,我要回去了。”她看到之南睁开了眼。 “……我……” “你想说什么?” “是因为昨晚的事吗?” “不完全是,我觉得已经有东西在折磨着你,我又何必再给你平添烦恼呢?” “我想挽留你。”之南真诚地说出了这句话。 华月睁大了双眼,注视着之南,“食言了。” “我尽量让自己考虑周全,但有的时候,心中所想的是我永远无法预料得到的。” “我不会再来找你,我等着你来找我。” “我不会忘记你的,即便这样烦恼会增多,我也不会忘。” “之南……”她是不舍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珠,“下次……别一见面就叫我阿姨好吗?” “我们都该走自己的路了。” …… ☆、第 13 章 “你来找我,之南知道吗?” “之南不会允许我做这样的事。”华月用十分寻常的眼光看着亦恬,既不抱以敌意,又不持以傲然,这样的代人态度,是之南教会她的,面对时刻会会翻脸的人,这样的态度或许能给人双重的选择。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亦恬说,“但我觉得我们彼此并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昨天……之南也和我说了许多你们以前的事情。” “不过是那时候随便玩玩儿罢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做什么事情都太当真。” “也就是说,你并不在乎他咯?”华月的问句仿佛提前设计好一般。 亦恬虽然有一丝警觉,然而她很快又说:“这显而易见。” “是吗?”华月依旧保持着镇定,“我只是有一个疑问。” “什么?” “我没你高,我觉得要挣脱开我这样的女生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吧。” “你想说什么?” “你昨天本可以挣脱开我,而且一般人都可以看得出,要我去做划破别人脸的事情,我肯定是做不出来的。可是你并没有阻止我。仿佛是故意要给我和之南一个台阶下一样。” “我该怎么回答,才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呢?” “之南喜欢诚实的回答,而我只想替之南听你说而已。” 亦恬揉搓了一下袖口,“若要我说我不在乎之南,那是在骗我自己,我有过许多爱情,多到让我乏味,很多人用同样的套路来追求我,我有时也用同样的套路来追求别人,但是之南曾给过我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他不爱用那些可笑的话语来麻痹我,相反,无论做什么,他都十分直接,他不浪漫,只会和我讲道理。这原本是很好的一种感觉,但是时间长了,我就发现,他不是我所能依赖的,我能感受到他有很多东西不想对任何人说,而连让自己的伴侣分担自己的痛苦都做不到,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他。” “我是他的亲人,我明白要想呵护这样的她需要勇气。但是,如果真的爱他的话,我觉得就一直包容他就足够了。” 华月的神色,这时有了一丝颤动,她说:“我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之南总是放不下生命里带给他美好的人,若你想要消失在他的世界里,我不反对,但我很希望,你能用温柔的方式。” 她踌躇了一会儿,“我会的,我知道,这是我所亏欠的东西。” 几天以来,燕子似乎越来越憔悴,夜晚在家的日子也变得少了。每每接完小燕子回到家里,她便能看到楼下林青松黑色的豪车已经在等待着了。她是多么不愿意去面对如今的每一个黑夜。 幼儿园放学很早,她清扫完店里便打算去接小燕子。然而正当她开门时,小燕子便扑了进来,亲昵地喊着妈妈当她看到小燕子身后站着一个人时,她心中的疑惑也就得到解释了。 “谢谢你带她回来。” “我想,这样你也就有时间能和我聊聊了吧。” “请进。” 她为来人泡了一杯茶,随即又让小燕子到里屋去了。 “你这里还真是别致。”来人称赞到。 “谢谢。”燕子礼貌地回应道。 “你确实有着十分令人羡慕的脸蛋。” 她不回答,只是点点头,这样的称赞她听得太多了,而且她如今的心情也不会为了这点称赞而高兴。 “你之后还会等人吧。” “嗯?”燕子疑惑着。 “我是林先生的助理,姓方。他今天会工作得有些晚,所以会晚些过来。你们的事情我都清楚。” 燕子听到这些,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与方大姐所处的每一秒,它都感到羞耻。 “是他让你来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来找你的。我觉得接下来我说的话对你或许有帮助所以……” 燕子听完她的讲述,她问:“条件呢?这样的事情,你不可能不索求回报的吧。” “你是个聪明,并且善良的女人,和我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可惜拥有这两样美德的女人总是不能受到眷顾。” “只要是能让我摆脱现状,你的条件我都会尽力做到的。我不希望自己再如此活着。” “我听说,你是孤儿院出身的吧。那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方大姐说着,递给燕子一张照片。 “这是我在孤儿院时的一个朋友,但她比我小许多岁。” “你后来有见过她吗?” “我不知道,不久前有一个和她很像的女孩子来过,我无法确定那就是她。即使那就是她,她也已经全然把我忘记了。”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这个女孩子,并且要知道现在是谁在抚养她。” “没人在抚养她了,我听一个朋友说,原本收养她的人是个酒鬼,已经很久没和她见过面了。” “那这个人的住址你能帮我找到吗?” “我问问朋友就能知道,但是这样对你有什么意义?” “这样就能确认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不是我想找的人了。具体我为什么要找,那就不方便告诉你了。” “我会帮你的,但希望你也信守承诺。” 方大姐走出店门,转了一个方向,走向了有着浓密树林的一条路。她把手上刚从燕子那得到的纸递给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人。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我要的呢?” 流浪人扔下一个膨胀的文件袋,转身离开,不留一句说明与解释,就像无法接受阳光的夜猫。 夜猫的故事开始于一家孤儿院里,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是再好不过的了。他就是在一个很暗沉的夜晚里被院长带回来的,恰巧那天孤儿院门口的路灯坏了,看门的老大爷看着两个黑影,还以为这附近的野猫又添了几位成员。老大爷是记得的,那天除了晚上来了一只野猫以外,还来了只白猫,顾名思义,她是白天来的,而且没人领着她来,是她自己到的。 “后来啊,这只白猫和这只夜猫好像还成了很不错的朋友,那几个月里,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的,小手儿永远牵在一起,看得我这个老头子都羡慕他们。”老大爷抽了口红塔山,缓缓道来。 “小孩子是挺美好的。”他与老大爷并排坐在传达室的外墙边儿,不同的是,老大爷坐在有阳光的地方,而他却不肯跨出房屋的阴影半步。 “我已经很老了,自从这所孤儿院成立,我就在这儿守着,到现在这座孤儿院荒废了,我还要在这儿帮人看房子。有的人注定了一辈子不能去看很多的东西,不能去明白很多道理,但是活得长了就会发现,干嘛要去懂这么多嘛,自己活得明白,不就挺好的。话说年轻人,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已经很久没用过了。”他用手指抚摸着身后的墙,粗糙的质地那么真实,拙劣的做工那么明显,但残缺的东西才能让他感受到美的存在。他是个实在的人,在他眼中,要是一样东西都没有存在感,那也不过是浮云。 柳树像个被男人伤透了心的少妇,弯着腰,丝丝缕缕向着两人摇曳身姿。 “你看那棵柳树在晃,就说明有风,你感觉不到,但是阴影里坐得久了,小心寒气。我一天不晒晒太阳是吃不消。” “风湿病有二十多年了吧。” “是啊,夜猫离开也有二十多年了。他和家人联系上后,就被接走了,后来我晚上去巡夜的时候,经常听到白猫一个人在房间里哭。我也常和那些当老师的反应,可是这帮老师,呸,除了叫她进办公室里谈话什么都不会,好像白猫做错了什么一样。他们都说小孩子幼稚嘛,过段时间就好,都没怎么当回事儿,只有我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白猫长成大姑娘了,也依旧很少笑。” “我想夜猫肯定也是舍不得,却无可奈何的。” “舍不得可没用啊,人也不能一辈子拿无可奈何来当理由搪塞嘛。我小的时候,老师上课永远教什么爱党,爱社会主义,把我们糊弄得好像一辈子就应该干这么点事儿一样,到现在,我孙子写文章,老师都不让他们写什么人生理想了。而我到了这个年纪,我以为终于能好好说说自己的人生是个什么东西了。可我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当了一辈子别人的观众,到头来,却没有人能当我的观众。难过难过,所以到了这时候,我总是回想以前遇到的种种选择,要是当初我选择了那个不确定的方向,我现在又是什么样呢?一个一个,一次一次,我尝试在脑子里想象,或许有时候感到遗憾,但也足够了。”他说了这一长段,终于歇了口气,猛地吸了一口烟。 “你到老了,才显得更有魄力。” “每个人都这样。”老大爷不再说话,掐断了烟头,从口袋里又抽出一根点上,专心致志地抽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准备离开,老大爷忽然又说了一句:“夜猫,你找到白猫了没?” 他一愣神,回头看着老大爷,眼睛闭着,微微打鼾,在说梦话。 “找到了,只是比起找到她,我更应该去完成她的心愿不是吗?” 范学明坐在河边的树荫下,看着河里来来往往的商船,喷薄着浓浓的煤烟,丰富的矿石堆在甲板上,缓缓驶进了那个不大不小的桥洞。桥的上面是无法停下自己脚步的人,姑且就称他们为人吧。 那么人,请你告诉我,你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作为人最引以为傲的智慧,是否真的带给了更多美好的东西。作为人最耀眼的皮囊,是否真的值得珍惜。作为人最割舍不下的爱,是否真的有如传言中那么伟大。歌颂美好,歌颂价值,歌颂伟大,莎士比亚冠以人如此之多的头衔,文艺复兴以后的人是否会脸红,亦或者是继续粉饰自身。 你们是人,那我又是什么?我的智慧没法带给人美好,我对这个社会并没有价值,我不伟大,但我偶尔也有伟大之处,就比如我现在要去对一个人实现自己的承诺。算了算了,能做到如此,那也足够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已经得到了小琪,我甚至不想去追究你用了什么方法得到的她,可你为什么还不满足,为什么连我的妻子都不放过?”这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我的直觉告诉我,若你的一生都能如此平坦度过,那么,终究我会失去更多的东西。”林青松缓缓吐着烟,似乎还在回味江云瑶身上的味道,这样的画面在他心中浮现。 “何况,江云瑶的心在我这儿。”他表现得如此自信,丝毫不去理会范学明看自己的眼神。 “你这个混蛋!”他怒气上头,正打算扑向林青松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突如其来的沉重感让他失去知觉,耳旁只留下了那悲凄的耳鸣声。 “真是个麻烦的人。”拿棍子的人朝范学明的身上吐了口口水。 “早就猜到了。” “这样一来,我想要的,也就能得到了吧。” “苏,范学明股份的一半,归你了。” 那男人鬼魅地一笑,“为了家人,我成了一个恶人,然而此刻的感觉,竟是如此喜悦。” “走吧,剩下的事,都交给施老了。” 两人走后,之南从另一扇门走出来,他不着急叫醒范学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坚强的,即使此刻叫醒他,也是无济于事的。 黑暗之中,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女子的模样。 “没能完成对你的承诺,对不起,把你卷进这样的世界,对不起。” 此生能完成对你的承诺,那也足够了。 “他们叫我白猫,叫你夜猫,这样好不对称哦。” “那我也没办法让他们改口叫我黑猫嘛。” “这附近的猫真的好多。” 他拿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半跪着处在满是萤火虫的草地上。 “我就快走了。” “你肯定会回来找我,要是过了很久你都不来找我,等我成年了,我就会在这所孤儿院里领养一个女孩子,看到她,我就能不忘记自己对你说过的话了。” “我喜欢你,不想忘记你。” “那就不要忘记我嘛。” 范学明抽完了一支烟,他起身,选择了一个方向后,开始义无反顾地走着,想起了《日瓦戈医生》中的一段话:他们走着,不停地走,一面唱着《永志不忘》,歌声休止的时候,人们的脚步,马蹄和微风仿佛接替着唱起这只哀悼的歌。 她又来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聆听起熟悉的音符,是当年在孤儿院上音乐课时最常听到的旋律。 他对着玻璃后面弹琴的齐琪频繁动着嘴唇,他知道她能读懂他的唇语。 齐琪微笑着,伴以乐曲的结局,她说:“谢谢你,夜猫。” ☆、第 14 章 六月,江南最难熬的黄梅雨季到来。粗布麻衣般的校服勒在脖子,贴在胸口上,让人喘不过气来。黄梅雨季最容易让人出汗,女生爱干净,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男生一出汗,教室里便弥漫着一股骚臭味儿,又不敢把胳膊肘抬起来透气,怕女生说自己不检点,便把那一身的汗窝在腋下之中,藏在背上,那种感觉就像洗澡没洗透,便窝进了被子里,还不开空调的,一阵阵黏黏的感觉让人恨不得旷课去冲个凉水澡。 江南一岸的黄梅天气还要持续好久,它会伴随着期末考试一同结束,这样之后,撩人的夏季也到来了,而春,早已被遗忘在办公室的空调里了。 沉闷的教室里,湿热的空气夹杂着尸腐的气息,仿佛是青春的墓地。窗户无论开得多敞也没有多少风倒灌进来,即使有,也是难得的湖风,伴随着化学药剂的气味儿。那一刻,之南真想带环保局长下河去游两圈,即使不能救个人什么的,好歹也和那个救人英雄一样捞个呼吸道疾病,与民同乐嘛。还应该让民政局长睡一睡桥洞;请卫生局长排队看病;请城管局长去摆摊;请教育局长去抢学位;请安监局长下矿挖煤、上桥开车;请旅游局长逛黑店;请司法局长蹲一蹲小号;请劳保局长去讨薪;请交通局长挤挤公交;请药监局长吃吃药,想必广大人名群众都会欢欣并鼓舞着感谢政府体察民情的。 老式电风扇粘着秘密麻麻一层灰,半死不活地转着,像电视剧里将死未死的老头儿,向世界喘着最后的几口气。也亏着这最后的送来的几缕微风,支撑着下边半梦不醒的之南最后一点理智,自修课的无聊劲儿让他抬不起厚重的眼皮。 噔—噔— 砸在地面上的高跟鞋像戳在之南心口一样,引起一阵嫌恶。班主任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进教室第一件事情就是 “啪——”终结了电扇的最后一口气。那清脆的塑料碰撞的声音,便是它临终前的一声惨叫。学生的一片唏嘘,算是对它最后的追悼了。 “吵什么啊!一个个都是小少爷,小少奶奶的,这种天气开什么电风扇啊!反正电费不是你们交的哇!”班主任像被捉奸在床的小三儿一样开始肆无忌惮地谩骂。 之南心想,办公室空调的电费也不是你出的。 窗外撩人的太阳照得人很不舒服。下课后,全班四十七个学生,有三十几个往老师办公室跑。一般来说,会去老师办公室的只有需要重新听写,或者订正作业的人。这一票子人里倒是有三分之二并没有被老师通知到办公室,相反是自告奋勇拿着只错一两题的作业本,屁颠儿屁颠儿地往办公室里跑,直到一楼二楼办公室全部塞满了人,老师大多感叹,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只有学生自己心知肚明,他们宁愿在空调房里订正作业,那也值了。 成绩好的学生,老师没有理由不欢迎,至于成绩差劲儿的,他们倒是宁愿呆在教室里,比起老师火山喷发一般的脸色,他们觉得太阳的火急火燎可实在是和蔼可亲多了。 时间便是在这无休止的循环之中蔓延,活像瘟疫,蚕食每个人最初的心。这粘稠的黄梅雨季,让南方世界变得汤露露的,让人心变得越来越脆皮。 六月月初,子阳的一个表哥退伍回家,家族里召集了好多亲戚为他接风洗尘,一家一家地请客吃饭。这位表哥自幼和子阳交情甚深,小时候玩儿弹珠,子阳技术不行,弹珠总是输给别人,难得找到很漂亮的弹珠,他也很快就出手了。因为那时候爸妈根本连零花钱都不给,子阳便没了继续玩儿的资本。无论做什么都要有资本,当官的没资本,企业剪彩都不会找你,一个领导要是都没剪过彩,那谁会睬你,只能证明你混得很惨。子阳最初的资本便是这位表哥,他就像古代劫富济贫的飞贼,偷鸡摸狗的事情也常干,只是从来只偷有钱人的钱,拿着这些钱去帮助一些像那时的子阳一样的 “弱势群体”。偷窃未遂被捉住的时候他也从来不说这钱是拿来干什么用的,出任何事儿只会自己担着,从来不会把同伙儿供出来,但在一些大人看来,他就是一句吴地方言的典型代表 “咯逼惜宁”(脸皮子厚)。有回他偷了子阳爸爸,也就是林青松的钱,把这些钱资助给了子阳,林青松觉得儿子有钱花显得很可疑,仔细查证,发现那就是自己丢的钱,便以为是子阳偷的。子阳因此被林青松狠狠地揍了一顿。 可是子阳死活没把他表哥给招供出来,原因有二。一方面林青松已经被怒火冲得气急败坏,子阳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另一方面,子阳已经被揍得神魂颠倒,除了尖叫就什么音节都发不出来了。第二天下床的时候,子阳依旧觉得有点儿犯迷糊,这便让他表哥更加过意不去了,所以往后一旦子阳有任何事情,他都一力担保了。就在前些年,他爸妈终于还是因为受不了他惹的众多麻烦,索性心一横,给他送部队里去了。这一走,家里倒是清静了,子阳却觉得无聊起来,时不时地想念起这位表哥。 当子阳听说表哥要退伍回家的时候,自然是欣喜异常,但掐指一算,发现比表哥原定的退伍时间早了几个月,便又觉得奇怪。见到表哥的时候,子阳当即问了他,他回答得倒是很直白, “两百块红包往领导桌子上一送就行了!”。子阳惊讶于部队里也会有这等事。但随即表哥又说,他有个战友得了枪械比武第一名,大家都劝他拿钱去走走关系,他不听,装清高,结果第二天通知比赛结果有误,他的军衔也被降回来了。两年国家在反腐了,只是有话叫做县官不如现管。检查的人走走场合,喝喝小酒吃吃饭,显然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有一句话,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到哪儿都是一个道理,毕竟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这之后,表哥便对子阳说了些更稀奇的事儿。 “喂,子阳,我跟你说哦,导弹见过伐?”表哥开始骄傲地笑了笑。 “没。”子阳很热情地卖了他个面子。 “得了吧!老子都快把命搭进去了。”表哥的脸顿时纠结起来, “有句话说中国人勤俭节约还真是没错,抗美援朝留下来的导弹上边还舍不得扔掉,非要把导弹运到我们军区的军火库,结果我们那一个班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被选去搬导弹。”他说了一段,随手点了一根烟,顺着烟雾继续说下去,有种江湖术士搞出仙雾缭绕的感觉, “你知道的,那些导弹老早就过期了,稍微碰两下就爆炸,我们是吓得跟小鬼给阎王抬轿子一样!” 子阳觉得表哥进部队这些年,不仅体格进步了,文采也进步了,还会用比喻句了。 “后来,总算是没出什么事儿。”他长舒了一口气,烟从他嘴中窜出,真的就像是方才才经历过的一样。 表哥还说,自从那以后,他真的立志决定从良了,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他是切切实实地 “死”过一回了。然后他又说了些部队里的事,最让子阳觉得好笑的,是这么一件事:某天表哥的部队到训练场地练习射击,这射击场地建的也的确奇葩,不往深山老林去开拓,却建在市中心边上,仿佛是要人民也看到解放军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这场地三面环城镇,一面环山,这天偏巧有个不懂事儿的新兵蛋子开枪走火往斜对面打了几枪,不过反正没出什么事儿,上头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训练用枪标注的有效射程也才两百米,成不了气候。等到训练结束之后,一群农民子弟工堵在了门口,死活不让出去。原来方才开枪走火的那小子把子弹射到了山的另一边的一个施工场地上的农民工的脑袋上,当场毙命。表哥看着那小子被农民工架走,也替他感到惋惜,毕竟从山这头到那头,少说也是五六百米,他这样都能打到人,不知道是他运气太背,还是中国枪支已经进化到了可以自动提升射程的地步了。表哥犹记得那人最后对战友说的那句话: “我是不是就要这么去了?”表哥对他说 “这样都能打到人,看来你是应该去了。” 虽然这事儿比较残酷,但被表哥当做笑话一样讲出来,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黑色幽默,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弟子规》有云:不关己,莫闲管。 待到表哥要离开的时候,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过身来对子阳说 “小子,哥给你指条不错的出路,万一你以后要是没考上好的大学,干脆就来当兵,当一年的兵再去考军校,分数能给你降一半。当兵的事儿你让你爸去地方人事局里走走关系就行了,现在当兵简单得要命。”子阳想这方法自己恐怕是用不上了,说给之南倒是不错。 “子阳。”走到门口,表哥四下里张望一下,确认没人之后,贴近了子阳,从外套的夹层里取出一样用白布包着的东西。 “是什么?”子阳警觉起来。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从部队里偷出来的,□□的。” 子阳极力地推开,“这违法的!” “只是寄放在你这里而已,等风头过了我再来拿。子阳,我们关系铁才放在你这里的” “可你为什么要带出来啊?” “我当兵这么多年,总要留点儿东西当做纪念吧!” “可是……”子阳还想推脱,表哥却已经把□□塞进了他的衣服里。 这时齐琪在屋内喊了声:“子阳!进来帮我下。” 匆忙间,子阳已经没了选择。 之南伤口愈合之后,他脸上又挂了几条细细的伤痕,左脸还红红的,显然是又被谁扇了一巴掌。子阳皱皱眉, “你又和谁打架啦?看样子打输了啊,挂彩都挂到脸上了。” 之南撇撇嘴,瞪了他一眼, “没。只是一场闹剧。” 事情的经过好比一个笑话,一场闹剧,但是当贪官可以包二奶睡明星,扫黄就是笑话;当官二代可以不努力当干部,国考就是笑话;当皮鞋可以成酸奶,专家就是笑话;当官二代富二代可以成批移民外国,爱国就是笑话;当教授可以潜规则女学生,教育就是笑话;当不可以批评他人,赞美就是笑话;当说了也没用,笑话就已不是笑话,这场闹剧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内涵。 “也许的确是那天我们没有顾及到她吧。” “哪天?” “从酒吧回来的时候,” 但事后之南想想,这好像还真的是自己小家子气了。 这便又要从五月末说起,然而这件劳什子的事儿的关键不在于苏芸为什么会看到,而是看到了什么。苏芸摸索着自己打听来的之南家的地址,顺着路便走到了之南家的附近。当然苏芸并不是那种追着哪个男神不放的女孩子,但不可否认对之南的好感,然而这好感想要晋升为喜欢的地步还需要继续努力。于是苏芸便有意无意地来到了之南的家门口,并不是出于什么特殊的目的,她甚至不知道见到了之南要捏怎样一个理由来面对他,说得好听点就是随便走走,说得难听点就是没事儿闲的蛋疼在外头溜溜,就和领导也有事儿没事儿喜欢搞个什么地方巡查一样,溜溜看看,不干什么正事儿,来时不带来一片落叶,走时有没有带走什么云彩,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这是傍晚夕阳欲颓,沉鳞竞跃,伸手尚且见得到五指,亦不是什么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非但不诡谲,而且是个很安逸的时辰。苏芸在离之南家二十米的地方停下来,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之南。她没有贸然地就冲上去和之南打招呼,既因为还没想好要和之南说什么,也因为不想让之南觉得唐突,毕竟谁会从市中心散步溜达到郊区。她找了棵小树苗做掩护,透过枝丫关注之南,就像正在偷窥的特工。旁边难得有几个人走过,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苏芸,她不置可否,只能干巴地对着那些人笑,说句 “叔叔阿姨好。”等他们走远,苏芸却用敏锐的听觉听到 “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傻里傻气的。” “对哦,神经病吧,才这么小,好可怜。” 这便让苏芸觉得异常气愤,却又无奈再把角度转到之南这边,苏芸看到他正在卖力地扛着两袋大米,米袋子上白茫茫一片,连个标签都没有,估计不是什么正规大米,但想想看,在中国正规大米和非正规大米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有毒的,无非是前者有个好名头,就好像同样是卖猪肉的,从清华出来卖猪肉的和普通屠户半毛钱区别都没有,关键是图个好名头。但这冒牌大米的分量可一点儿都不比普通大米轻,她看到之南几乎是咬着牙门儿在扛动大米,那些大米至少也有□□十斤,差不多和之南自己一样重,但他硬是扛到了自己的小板房里。苍茫的天空,昏黄的夕阳,奋力干着体力劳动的少年,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显得莫名凄凉与伤感。 从屋子门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十分慵懒的样子,面相却很不好看,那张板着的脸倒是和之南有几分相似,但比之南更有劲道,放在电视剧里,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但破败的房屋与廉价的衣物和她高傲的神情很不相匹配。苏芸第一眼就对这女人没什么好感,但她推断这便是之南的妈妈,还是敬畏着几分,即使隔了二十多米,她也不好意思表露自己厌恶的神情。苏芸以为江云瑶好歹会给之南搭把手,或者扶持一下也不好,但她没想到这女人非但不帮忙,还把手上的水桶挂在了之南的另一只空闲的手上,嘴角撇了几下。因为江云瑶嗓门大,苏芸隐约听到她说 “剩下半袋还能拿吗?”之南点点头,却走进了屋子里,不久又出门,拿起了剩下的半袋米。 那种嗓门高,但是毛躁的女人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么几代大米就把你压得跟没命了一样。”说着还拿手指的骨节生硬地往之南头上敲了两下,力道看来不浅。而之南,仿佛没有感觉一样,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习惯了一样。这两人在一起,怎么看都像一个讽刺。 风吹起苏芸的白色的细长发带,衬托出一股曲线美,她很少戴之南送给她的这条发带,有股莫名的珍惜,就是舍不得戴。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苏芸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每次要单独见到之南的时候,她都会翻出这条发带带上,可惜这回并没能让之南看到,她含着眼泪便离去了。至于她为什么会哭,原因当然不是看到江云瑶打了之南,她尚且不至于感情泛滥到洪灾这种地步。 正在偷窥的苏芸身后突然被人拍了下,她惊恐的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这老妇人是之南家的邻居。她生了一张很小,但是嘴唇特别厚的嘴,唇是猪肝红的颜色,一眼就让人不是很喜欢 “ 小姑娘,你看那户人家干什么?” 苏芸不答话,期待着她赶紧走人。 “小姑娘,我跟你说哦,那户人家啊,很晦气的呀,他家里的老子啊,前几年得了精神病,把他老婆和小孩都砍了,后来就突然失踪了。那个女人啊,就是个扫把星,是个克夫命,男人走了,现在每天看他儿子出气,几乎就是在折磨他儿子呀。那个小孩还算正常,不过那种人家里长大的小孩能好到哪里去伐,也很晦气的。跟你说呀小姑娘,不要和那家有来往,小心沾染晦气,神仙都救不了你。老奶奶一把年纪了,不会骗你的。” 听到这里,苏芸既厌恶,又觉得不可思议,但直觉告诉她,这老婆子不是在说谎,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她能做的只是逃跑,好像逃远了,就能逃避很多事情。 只是她从来没想到,这会成为她用来伤害之南的小匕首,而且狠狠地插在他心口。 某一天苏芸对之南坦白了自己到他家的事情,她关心起之南来。她试图去了解他的生活,走进他的生活。但是之南却始终藏身于自己的堡垒之中,言辞里有说不出的反讽之意。 她说:“之南,把你的事情告诉我好不好,我可以帮你分担的。你告诉我,那个老太婆在瞎说。” 他说:“很多事情我喜欢一个人去面对,而你,苏芸,似乎也没有资格来了解吧。” …… 就以这样的循环模式,苏芸和之南聊了很久,循环之中,心态也渐渐变得差了。直到之南说了一句:“我的事情,你瞎管什么啊!” 为此,苏芸送给了之南一个响亮的巴掌。 之后的几天里,她一直在努力寻找道歉的机会,毕竟最先动手打人的是自己,虽说女的打男的可以理解为打是亲骂是爱,但苏芸依旧觉得这年头应该男女平等才是。然而之南似乎并没有要原谅她的意思,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有意识到苏芸会来给她道歉,只是心里对她依旧有点儿芥蒂,感觉要是不冷落她几天,自己就会显得很没面子,男人这辈子还不就图个面子。苏芸当然不了解男人的心思,傻傻地以为自己这回是真的把之南给惹恼了,她想最坏不过绝交,但真的要是闹到了要绝交的地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她想象了一下绝交的感觉,也就是说以后都不能让之南给自己讲题目,哭的时候也不会有安慰,画画的时候也不会有指导,但这些苏芸觉得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如果之南真的离开了自己的世界,那就不仅仅是不舍和惋惜这么简单,而是切切实实的难过与伤心。猛然间被之南打入了冷宫的苏芸,并不能回到没认识之南之前的状态,人心就是这么地奇特,有些事儿一旦在心里有了痕迹,就算把刀抽走,伤痕依旧留在那儿,也正是如此才促成了伤怀而不舍的情愫。 苏芸在这些天里,时不时的想找之南搭话,但他始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有时候还故意装做没听见苏芸讲话,这让苏芸觉得万分尴尬。在她眼里指南的这种手段作为是如此的幼稚与滑稽,明摆着要和自己对着干,就好像不懂事的小孩做出来的幼稚事情,却总能伤到母亲的心,何况苏芸尚且不具备成年女性母爱泛滥的情感,面对之南的作为,她只有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伤心总是难免的。 终于熬过了几天,就连之南也对自己的作为看不顺眼,但更多的是不适应,他不适应一天之中没有同桌和自己随便聊聊,也不适应一整天因为故作冷淡而不去看苏芸恬淡的脸,每天多看苏芸两眼就好像是上了瘾一样,想戒都戒不掉。等到之南觉得这几天的冷落足够和自己的面子抵消的时候,之南开始想着要和好了,但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他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和好,好像现在的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尴尬。于是两人又彼此沉默不语地呆坐了一天,时不时地看看对方,要是正好四目相对,又都会把目光投向别的地方,就像一对第一次闹别扭的小情侣,想要和好,但心里又害羞又害怕,彼此僵持着,旁观者觉得可笑可叹。 但任何事情总是正反相对的,就好比你以为 “god”是神的意思,其实不然,反过来神也就是个 “dog”,狗咬人是正常的,所以说用不着为了生活中的一点儿小事而担忧,那都是一条叫做 “god”的 “dog”在咬你。但狗也有狗的好处,至少没什么脑子,只会噼里啪啦乱咬人,咬习惯了也就罢了,至少之南的命运绝对是被咬习惯的。周五的晚间,之南又和江云瑶吵了一架,这一次闹得比较凶,江云瑶拿拖鞋往之南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两下,红印子显现出来,相比起这两下,苏芸打的那一巴掌就跟微风拂过一样。之南闷闷不乐地跑出家门散心,来到城镇的繁华地段,找了一家小店买了三罐啤酒解闷。如今的之南显然不是当初一瓶啤酒下肚就醉倒的少年人了,至少他成长了许多,不管这成长里包含的是苦难亦或是生活的滋味。他坐在小店旁的一张桌子边上,操起一罐啤酒仰天一饮而尽,现在品味,酒这东西已经不再是那般苦涩,反而有种苦尽甘来的滋味。很快,三罐啤酒都已经下肚,而之南顶多算是七分醉,还没到醉的地步,他站起身来,又要了两罐,正想再干一回,一双白皙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阻止着他。这双手他再熟悉不过,抬眼一望,苏芸便站在跟前。 只能说god这条dog咬人咬累了,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巧合。 “别喝了。”苏芸认真地说。 “走开。”之南想起方才和江云瑶剑拔弩张的样子,又回忆起苏芸说过的话,心头的怒火直往上窜。 苏芸没有再说什么,以为他已经醉了。猛然间,苏芸心中也闪过一丝冲动,使她躲过之南手中的啤酒,用一样的姿势,一饮而尽,显得很豪迈。饮完,她红着脸说 “那我陪你!”。 “之南,我爸爸今天对我说,要我不要再和你往来了。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晓你的,但是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是为什么呢,这不该是我原有的性格。我该顺从,该听话,该遵循人伦,作为一个闺秀来遵循安排。我想请你为我解答,你告诉我这些年来我的看法与观点都是怯懦的,都是孩子气的,这样你就能原谅我了吧,这样你就能让我走进你的世界了吧,这样……” “这样怎么?” “我说不下去,好像我……” “那就再喝一口?说不定就能想起一些你平时想不到的事情了。” “嗯。” 之南扶着苏芸,在江边找了一个位子并排坐下来,苏芸已经被那罐啤酒弄得迷迷糊糊,神神叨叨的,却还叫嚷着再来一罐。但之南知道,她应该还有点儿理智。 “我爸妈很早以前就有矛盾了……”半醉的之南以这样的开头来叙述,听众是同样醉着的苏芸。 六岁那年,那一晚是我爸第一次开始发病,样子很可怕,眼睛里全是血丝。我很害怕他,江云瑶把我关在房间里,但是太匆忙,门没有关严实,我是隔着门缝看到这一切的。我看见爸爸冲进厨房,提了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跑出来,冲江云瑶砍去。前两下江云瑶都躲过了,最后一下没有躲掉,被砍在胸口上,血流了一地,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血,真的很恐怖。然后我爸把刀扔掉,开始扯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一点都不留情,我很想出去把我爸推开,但我真的不敢,我害怕自己也被他打,我害怕自己也会流血,我怕死,真的,好害怕……后来,是邻居听到动静才找人来把我爸拉开,把江云瑶送进医院。在救护车里面,我站在她旁边一直哭,但是她让我不要哭,她说她没事的。我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只要不哭,妈妈就没事了,只要不哭,妈妈就会好起来的,我一直忍着,最后真的忍不住了,我就咬自己的胳膊,咬出了血来,但不能停,一停我就会哭,我不能哭啊,我不能哭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就睡过去的,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江云瑶还在昏迷,躺在病床上。我最终还是哭出来了,即使把另一条胳膊咬破了也没有用,就是忍不住…… “后来,我也再也没有看见过我爸爸。” 之南说这些话的时候,双手摸索着自己的胳膊,那些咬破的疤痕一直都没有褪去,时刻提醒着自己那一晚发生的一切。他眼神里饱含着泪水,却再次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想哭就哭吧。”苏芸安慰着他。那是苏芸第一次看到之南哭,他哭得很小声,就像是在害羞一样。哭了一阵,苏芸把之南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 “之南……对不起。”不知不觉,苏芸也开始低声啜泣。 他抱着她,互相取暖,抵御江面吹来的风,她安静地倒在江边的座椅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如此安静。 之南将苏芸的身体换了一个姿势,他觉得这样也许苏芸能舒服一些。 我曾经看过这样的一句话:我想做一个笃定的人,伴以歌,伴以酒,伴以共白头。苏芸,我不知道自己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是不是种奢侈,但我希望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我都能实现,即使我们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见面。 ☆、第 15 章 粒子所构成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我们是怎样的存在,从生到死,转世与轮回,永无止境的慢性循环,行走在一段又一段仿佛早已固定的人生之中。过去所看的古装玄幻剧,往往会牵扯到命运,那些人挣扎,迷思,彷徨;那些人疯狂,扭曲,抱怨。他们迷失自我,他们回忆过去,他们面对,他们逃避,害怕与勇敢,所有的过往与愁思,抽离了生命的真谛,转变为为了生存而存在的存在。 之南始终都没有觉得自己是活着,顶多算是没死,而且没死和死了几乎一个样。他所生活了好多年的这座城市里,认识他的人本就不多,了解他的更少,然而从来没有人能真正进驻他的内心,子阳不能,苏芸不能,蓝悦不能,泽伟不能,江云瑶更不能,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能。十几年的短暂风霜经历,让他觉得这十几年过得十分微妙,不能说完全的悲惨,不能说毫无快乐可言,但总觉得平淡之中带了一点儿重口味,狗血之中带了一点儿清纯。总而言之是段很奇葩的人生。 但在这段人生之中,之南过得还算安逸,至少没有到日子过不下去的地步。之南依旧可以每个星期去上美术课,他开始着手为省艺术节做准备。这样的过程,对于之南来说,是美好但是艰难的。他会很高兴自己还能画画,却也担心自己能否得奖。但之南还是很认真地准备着,那种认真自然不是国旗下呼号时的做作般的认真,而是发自内心的,拼了小命也要做好的认真。 他想创作一幅大作品,纵观过往自己所画的画,最大的不过八开纸,而且多为半成品,画了一半就画不下去,只要老师说过关就行了。只是这次不一样,要是这回能得奖,之南无论面子里子都能发光发亮好一阵子。但事实上,埋藏在之南内心深处的原因,依旧是有关江云瑶。每个孩子最大的渴望不过是得到至亲的认可,之南并不例外,说得文艺腔一点儿,就是他也不过是世俗之中的一粒微渺的尘埃罢了,他世俗,他普通,他平凡,他恶毒,他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渐行渐远,离自己的最初渐行渐远。就像每个人在幼年时总会觉得自己以后肯定会当科学家,当医生,当警察一样,那些最初的梦想总是被现实击打得粉碎,那些最初的纯情总会被挫折磨砺到麻木。很多孩子看到爸爸抽烟喝酒夜不归宿觉得十分可笑与荒谬,他们总是想着,以后长大了一定不要和爸爸一样,可是当真正到了父亲的年龄,才发现原来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地无知,那时的父亲是多么聪慧,孩子所掌握的是人性最初的善良,而父亲所熟悉的,是生活的知识,前者在后者面前,终会被遗忘,因为生活,是人活在这世上所做的唯一的事情。 但之南尚且没有到神情麻木的境地,说得通俗点儿,就是他还有救。要救的是他的灵魂,可惜的是现在触动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这年月只有触动了利益才会触及灵魂,不触动利益是触及不到灵魂的,能触及到之南的利益的,不过是那一等奖的十分加分。所以说之南的灵魂被触及了,同时被触及的还有苏芸,不过她自然不是为了加分,而是为了之南被触及到的灵魂,他从未见到过哪个男生能够如此专注地画画,即使周边所有人都在闲谈,即使难得有漂亮的学妹来找他搭讪,他始终一个人专注地画着,好像在他的周围,所有人都变成了空气不存在于他的视线。苏芸不敢去找之南闲聊,因为在这样的之南面前,好像只要是阻碍他画画的人都会变成罪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之南一样专注,时不时地抬眼看看他,如果他依旧是那么认真在画画,那自己就要无条件和之南一样。所以世俗普通平凡恶毒的之南影响了苏芸,倒是他生命里很少见的一件能够积阴德的事情了。 到了下发成绩的那天之南才知道,原来这回社会的成绩四班整体下滑,如此说来,只能证明这社会老师和四班是一道的,之南也就对这老师失去信心,好在这老师到了初二便被替换掉了,否则之南恐怕还要被叫道办公室里一顿训。如此,整个暑假之南被笼罩在了考砸的阴影之中,同样不可避免的,便是如何面对江云瑶的问题,如今他的画作也已经完成,在江云瑶眼中,便没了继续让之南学画画的理由。他为此与江云瑶又吵了一架,但这次没有逃跑,他和江云瑶互掐起来,彼此都用尽了力气,只要心再横一点儿,总会斗个鱼死网破。 “你打算怎么办?”子阳似乎是想和之南做些商量。 夏天最终还是到来了,但夏至到七月初的那段时间,江南依旧笼罩在黄梅雨季之中,连日来的黄梅雨黏糊地就像馊了的粥涂抹在身体的每个毛孔之中,让人觉得身体始终在自己和自己憋闷气,直到自己头昏脑涨得像个鼓鼓的气球。 今年的黄梅季似乎持续的时间比往年更长,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叫 “日久见人心。”,不仅仅人是这样,就连没有生命的教学楼都是这样。传言河城最彪悍的建筑物,能抗十二级大地震的河五中 “笃信楼”在黄梅雨停之后,出现了一大片裂痕,走廊里到处都是水,潮虫的尸体随处可见,让人作呕。学生的家长开始向学校讨说法,但毕竟河五中是市重点初中,出了这样的事儿,校方总归是要拿出一副架子来挽回面子的,说法自然是要给家长的,对于家长而言,此刻的校方就好比是一个传呼机,他们的说法,不过是把有关单位的所说的东西转述一下而已。但这回的有关单位还是很负责的,至少让人知道了有关单位是哪些单位,施工监理称:不属于教学楼主体结构质量问题。建设集团说:政府工程没办法。市规划局:教学楼是政府性公益工程,有特殊性。神一般的说法,只为了说明一个说法“教学楼出现这样的裂痕都是正常自然现象,跟人为因素无关。”听到这件事的之南显得很亢奋,他觉得要是楼房开裂都是自然现象的话,那群众大可以组织一下去砸了市政府的门墙,因为毕竟谁都不允许违反自然现象的事情发生。当然,这也仅限于被之南想想罢了,内敛是人的美德很多事情还是放在心里安全点,毕竟金匣子,铁盒子,不如自己的心窝子。 这样的事情不会就此不了了之,平时家长都被学校折腾得体无完肤,怨声载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捉住了学校的把柄,怎能轻易放过,要是没有艰苦不服输的小强精神,□□哪来的这半壁江山。如此校方无奈,但架子不能放下,学校的架子就是学校的字号,没了字号任凭你号得再响也没用。于是学校请来了林青松,毕竟林青松是学校的投资方,教学楼出了问题自己说来说去还是有点儿责任。他承诺为现有的教学楼重建,并拨款完善学校的教学设备,而且会派个会计来监督资金的动向,随时公布校方财产,实现财产透明化。林青松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一方面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子阳在这所学校里读书,他自然不想让子阳收到什么损伤,这是作为父亲都有的共性。 整个暑假里,林青松始终为了教学楼重建的事情在忙碌,齐琪也因此而闲不下来,如此,子阳便获得了难得的自由,这是他过去从未享受过的。林青松忙忙碌碌,而子阳的暑假却过得格外愉悦,所以说孩子的快乐都是建立在父母的痛苦之上的。子阳的暑假,显然比之南的要精彩多了,并不是说子阳的暑假过得比之南丰富,而是子阳过得更有品味,这里的品味也不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对于这样的精神享受,不能缺少的一个人自然就是蓝悦。 当子阳被蓝悦邀请一起逛街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下来,记忆中的自己仿佛还没有答应一件事情答应得如此爽快,那脱口而出的一句 “好!”包含的不仅仅是同意,也有期待与兴奋的味道。 但到了商场里子阳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逛街的经验。子阳和蓝悦逛街,并不像电视里放得那样来得融洽,倒像是妈妈与孩子在一起逛街。他紧跟在蓝悦身后,真的就像小孩害怕跟丢了妈妈那样。 子阳跟着蓝悦在许多商店里进进出出。按照蓝悦的说法,和子阳一起逛街的好处在于可以在帮子阳挑选衣服的时候自己也捞几件新衣服,像子阳这样的富二代,不剥削他一下都对不起广大人民群众。她知道,按照子阳的性格和人品,只要自己开口,子阳就不会拒绝,哪怕是说要去买件貂皮大衣。但任何女生心底里总归有着一种矜持,即使平时蓝悦大大咧咧的,到了这样的时候,依旧会不好意思起来。她只需要多看几眼某件中意的衣服,让子阳捕捉到自己的眼神,要是子阳是个正常男生的话,肯定会看出自己的心意,然后毫不犹豫地帮自己垫付。子阳向来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如今不是他妈妈帮他挑选衣服,他自由了,却开始畏畏缩缩起来。男装店的营业员看到子阳这般容貌的男生就像饿虎扑食一样冲到他面前, “啊,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休闲裤还是牛仔裤,需要什么材质的?本店新进了一批不错的亚麻色的休闲裤,您穿上肯定合身,要不要试穿一下……”子阳被问得不着边际,愣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眼神朝蓝悦那里望去,显得委屈极了。 “七分裤,颜色浅一点”蓝悦终于发话,这让子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蓝悦说完就十分鄙视地看了子阳一眼, “喂,你怎么这么没用?” 。子阳回答“以前都是我妈妈帮我买衣服裤子。” “感觉好像我是你妈一样。”蓝悦做出了一个很无奈的表情,手指在她的包包上画圈圈。 “呀,妈妈!”子阳笑了笑。 “真恶心。”蓝悦踢了他一脚, “我要是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子阳没法反驳,因为回想过去,每一次与妈妈逛街,自己向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妈,你觉得这条怎么样?” “不行,太老气。” “妈,这件呢?” “不好看,太衰了。” 到后来,子阳再也没有选择过哪件衣服。每当妈妈说 “你觉得怎么样。”,子阳就回答 “妈,听你的。” 有些人总是会有让身边的人快乐的魔力,他们善解人意,他们体会每个人的内心,蓝悦绝对是这样的人之一。至少和子阳逛街的时候,两人都过得很愉快,愉快到她都忘了要为自己置办几件新衣服。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子阳的心情的话,那便是心潮澎湃。在 “约会”即将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候,子阳让蓝悦等等。她有些疑惑,而子阳伸手从身后的柜台上就拿下来一个纸袋子交到了蓝月的手上。她打开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已经心怡已久的那件连衣长裙,但不低的标价让她始终望洋兴叹。 “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个,我只是在等一个能让你感到惊奇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喜欢这件裙子?” “上次我们帮了之南,之南告诉我你一直很想要这件裙子。”子阳始终笑着面对着蓝悦, “今天八月二号,你生日。” 蓝悦此时想哭,但是她忍着,憋着,把眼泪当口水咽进肚子里,因为他不想让子阳看到自己哭的样子,自己应该在他眼中一直都是最美的,她最最不想让子阳知道的,是她已经一两年没有添置过一件新衣服了。 就在暑假结束的前两天,泽伟组织了连同之南的一群人在他的单身公寓里搞了一个派对。之南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派对,对他来说,一切都还是比较新鲜的。在此之前,泽伟对于朋友,唯独偏爱之南,但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一房男人里唯独之南还是个标准的处男,剩下的即使是处男,但第一次也纷纷交代给了自己的右手了。 泽伟不知道从哪里的来的放映器,在屋子里特意营造出了家庭影院的氛围。幕布上出现了那张百分之九十的男生都熟悉的图片,接着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端坐在床上用日文回答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人跟泽伟提议要快进,泽伟往之南那里看了两眼,想听听他的意思。之南很平静地说:“我很想问你们,你们平时都是看日本产的还是欧美产的?” “日本的吧。” “哪一个好看?” “那肯定是日本的!”这对于他们来说,已成为某种经验。 “其实两者本身没有区别,就像你用左手解决问题,和靠女人解决问题本质上没什么大区别,但不同的是氛围。欧美人喜欢直接,开门见山,日本人知道要吊人胃口,所以要先坐下来聊聊,放松下心情,同时缓解下观众的负罪感。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看日本的时候会觉得轻松自在了。”之南的言论似乎很奏效,每个人都笑了。泽伟感慨了一下:“到底要读书啊!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 之南笑着回答他“我从没有想过读书还有这样的意义。” “能研究得这么透彻,你看了不少吧。” 之南没有回答,在他的内心深处,的的确确存在着对于这方面的渴望与期盼,这无非是关乎于脸面的问题。 一直以来,之南以唯心主义者自居,认为主观能动性创造了感官能动性,进而影响了器官能动性,人类本身,以及推动社会的进步的力量都来自于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那视频里的昳丽女郎的嘴唇一闭一合,时而笑,时而静默。大而无神的瞳孔被晦涩的眼影包裹着,每一次眨眼,茫然无措,不知是真是假,之南从未有过一次看得如此仔细。他想起了江云瑶,想起了在他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无意间偷看到与林青松在床上纠缠着的她。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东西存在在之南的脑海里,让他倍感厌恶。 他此刻觉得身上有股十分强大的力量正在膨胀,仿佛是愤怒,亦或是憎恨。他想要掌握这力量,却身不由己,这力量压得越来越沉重,迭起的画面使他觉得一阵阵生疼。 砰——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伴随一声响亮的问候”泽伟!”,以及蓝月一下子就错愕住的脸。 屏幕立即黑了,泽伟以他最快的手速关了播放器,然而从电脑音箱里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蓝悦和众人对视了一会儿,却笑了出来,除了之南面色呆滞,其余的人都心照不宣地附和着蓝悦。 之南站起身,不动声色地走了。走过蓝悦身边时,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怎么了?”蓝悦问泽伟。 泽伟摆摆手“不知道,或许是难得看这个还被你打扰了,所以心里很不爽吧,你去看看他。” “之南,你怎么了?”在之南身后的蓝悦赶了上来。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家里的事情。” “那这和你看那……那个,有什么关系?” “最难以启齿,莫过于面子和性这两方面,家中亦如是。”之南说这话时很是无奈。 “你母亲的事情,无论怎么样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我们没有理由去质疑。”她此时已经和之南以相同的步伐走动了。 “我恨了那么多年,那么久,就是在于我始终看不透这必然的冥冥注定。我一直在思考人的命运为什么会被安排得如此千姿百态。于人于己,我都不能做到全然的看淡。”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蓝悦想开导他,“置身与这个世界总有各种各样不同的理由,但是每个人都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而悔恨,没有一个人能说自己这一生全然无悔。这是造物者给予凡人悔过的机会,也是一种惩罚,这样的惩罚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足够了。所以我想,你只需要等你妈妈感到后悔的时候就行了,那时她已经赎罪了,你又何必再去平添是非呢?” “如果身体所犯的罪,能依靠精神的折磨来救赎地话,那就不需要法律的存在了。开口说道歉很难,成熟的人才会说对不起。” “可是人内心的忏悔是不会因为一个人是成熟还是幼稚而改变的。之南我可以答应你,若我以后因此或因彼,而做了些让你感到愤怒的事情,我一定会忏悔的,对你忏悔。”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憎恨是对是错。但我知道性是没有错的,埃贡席勒(奥地利表现主义画家)说,侮辱性的人才是这世上最□□的,因为他们以最下作的方式侮辱了生养自己的父母。而我只是不能正视自己的母亲,所以蓝悦,你也没必要做这样的承诺。” “我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不会反悔,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需要你立刻改观,只希望你能慢慢改变。” “嗯,谢谢你,蓝悦。” 他们走了很久,也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其实聊了这么多,我总觉得很多事情都是那么巧合,我们的遇见也是,总感觉有必然的联系在这里面。” “你知道我是从来都不相信命中注定的。”之南回答。 “我知道,但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为什么。” “因为我始终觉得有些事情过于诡谲。我也有种错觉,仿佛身边的种种人和自己都像是一个个提线木偶,都被人操纵着走到了一起。” “你这样说,我觉得很可怕,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有道理”良久沉默,蓝月又开了口,“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我总觉得这里面是有关联的。” “嗯,你说吧……” “就是关于林……”蓝月的话没能讲完,就看见之南的神色一阵诧异,她顺着之南的视线看过去。 “你放开我!” “妈的!我就说怎么一晚上这么便宜呢,原来是想偷我的钱!□□!” 是一男一女在拉扯。 “秦淑虞。”之南缓过神来说出了这个名字。 “你认识她?” “是前女友啊。”他看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他对蓝月说:“我们走吧,她应该不希望被我撞见。” 两人正准备转身离去,身后却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巴掌声,一时之间,似乎有无尽的硫酸涌入之南的心中,他的内心在焦灼,他有些无法控制,无法支配那痛苦带给他的力量。 “去死。”伴随着两个字的音节,那个扇了秦淑虞一巴掌的男人被之南狠狠地踹了一脚,翻到在地。他依旧想反抗,他挣扎着站起来,然而当他看清了此刻之南的神情时,不由得吓出了一阵冷汗。明明是愤怒的神情,却透露着一股可怕的冷静,带着一种威严,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能吃人,仿佛能露出利齿来咬碎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 但出于雄性生物的自尊心,他还是那发软的拳头打向了之南。之南只是灵便地一闪,拿肘部凶狠地击中他的肋骨,也许是因为身材小的关系,他的动作却很迅速。那男人正要被击退时,之南却趁机又把他拽了回来,同时身体大幅度摆动,接着就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骨头折断的声音,就像鸡蛋壳被打碎一样。 直到他拖拽着自己已经无法动弹的手臂仓皇逃窜时,之南的表情才回复过来。他走到了秦淑虞面前,细长的右手抚摸着她被打肿的左脸。 她不说话,但眼睛里满是泪水,却强忍着。 “怎么,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他想扶起她。 她振作了精神,蓝月在这时给她递了一张面巾纸,她擦干了眼泪,“一百块一晚上,你想试试吗?” 扶着的手瞬间僵硬了,一顿一顿地落下。 之南的神情也恢复了平静,他走过她身边,准备离开,“你不应该妄自菲薄,你这个年龄的,我觉得叫3百块也不过分。” 直到他们走后很久,秦淑虞才对着空气说道:“不止这么点价吗?之南,你还是把我想得太好了。或者是你把人想得太好了。” 蓝月与之南分开,蓝月没能问成之南,之南遇到了范学明,问及了蓝月,发现自己的□□弄丢了。 之南的世界总是带着宁静,强忍着许许多多的泪水。 “稀客啊。” “蓝叔,我来了。”之南很有礼貌地和眼前这个躺在酒瓶的海洋里的男人对话着。 “你最近有和她在一起吗?” “我刚送走她。” “那这次来,是打算陪我喝喝酒吗?哈哈。”中年男人一脸随意,哪怕是五官都长得很是随意。 “酒诚然是很好的一种东西,但是绝不可能成为我这种人的依赖。” 他顿时又露出了一个随意的笑容,“是啊是啊,复仇小王子,怎么会和我同流合污呢?” “我必须提醒蓝叔三点,一。我不是什么王子,您这样说,会让我很困扰。二。我一直尊敬着您,即便你始终摆出一副不希望我尊敬你的样子,所以不要用同流合污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三。有时候我觉得喝两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希望蓝叔你不要嫌我是个很闷的人就好了。” 中年人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倏尔又大笑起来…… 之南坐在他边上,抿了一口酒杯,做不到像蓝叔一样,把白酒当水喝。 “蓝叔,蓝月和我们在一起,不会出什么事的,所以请你放心。” “啐——我一直都很放心啊。”他的语调里,还混合着酒精的意味。 “她很漂亮,即便成绩不好,但这对于她来说,应该是无所谓的,所以在学校里,她很受欢迎。” “哦……” “她也是很普通的女孩子。”之南又低头,抿了一口,“她也会有喜欢的男生,也会有爱情,也会……” “之南。”他打断他的话,“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别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好吗?”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看着窗外的灯火明明暗暗,不断抚慰着此刻浮浮沉沉的心脏,“我考虑考虑,但是当我判断告诉她所有,比瞒着她更好的时候,我依旧会这样做的,” “是嘛。” “比起这个,蓝叔,我要告诉你,我爸……范学明他一直都想着要找到你。” 他停下了酒瓶,抽出一根烟点燃,“那就等着他来呗,反正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你知道我父亲得的是什么病,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很怕他会对你不利。” “之南,任凭谁都无法逃脱自己的恶,然而是逃脱是面对,换个角度看待,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送走了之南,把门,用十分不牢靠的锁锁上。 即便他找到了我又怎么样,即便他想杀了我又怎么样,我不是早就准备好接受一切了吗?把我的生命交给自己,或是他的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包用纸包裹的东西,打开,里面全是粉末。自己最好的那瓶酒,他把那一小包分末全部倒了进去,混合均匀之后,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透亮的酒水里,裹着看不见的毒。 “蓝悦,未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我很抱歉。若那个男人要想折磨我,我就喝下这东西好了。是种慢性□□,会死得很痛苦,但这也是理所应当得吧,与其让别人来折磨,倒不如用自己的双手来了结。” 暑假的最后一天,之南过得浑浑噩噩,头脑中那些难以琢磨的画面始终不肯散去,甚至让他彻夜未眠。熬夜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只是不习惯熬夜的人看到了午夜十二点的钟表会觉得心里不安,之南便是在这不安之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不安之后的白昼也并不是很难熬,之南并没有觉得困恹恹的,相反,他还很清醒,这种清醒的源泉在于恐惧,恐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力量的源泉之一,恐惧到极限的结果便是狗急了跳墙。之南所跳的墙,就是晚上不能睡觉这一回事,初一下册的科学书第一次提到了有关生理的知识,至少让之南知道晚上睡觉有可能会梦遗,所以他恐惧。 但这面墙太高,之南显然没法逾越,不到晚间9点,他便昏昏欲睡。不出所料,这沉睡的一夜发生了之南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但之南永远忘不了这种感觉,身体里所有的血脉都在沸腾,仿佛一切蕴藏在体内的燥热一下子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好,至少在他醒来发现一切,他的心情从来没这么好过。梦境中那些香艳的画面快速翻转仿佛潜意识中一场电影,几乎和前一日看到的吻合。 这火热的过程只是短短的几秒钟,随后而来的便是凉飕飕的感觉,这让之南很快从梦中脱离出来。当他看到内裤上白花花的一片粘稠的液体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来得并不强烈。对于一个正常男性来说经历过一次之后,就会想要第二次,这跟吸毒一样,都有瘾头,而且都是痛并快乐着将人弄得消瘦起来。 他勤快地在江云瑶起床之前洗好了内裤,然而让他感到惊奇的是,他的心情却比往常要好很多。似乎是觉得,有这样的经历,其实也不错。 ☆、第 16 章 初二的第一个学期,所有人都显得厌烦。新初二经历了初一一年的生活,已经对初中失去了好奇心,在他们眼中,学校基本上已经玩不出什么新花样了,初一到初二,再是初二到初三,唯一的改变在于作业量,最多不过几门主课老师的变更,而新学期中只有一位社会老师不幸落马,这不幸自然归结于上学期期末考中四班社会的惨败,所以说就让往事随风,没人会去在意,日子还是照样过着。学校不过是社会的一个小缩影,中国的教学会如此失败,原因在于它教了太多没用的知识点,却没教社会法则,如此芸芸众生只能自学成才。 命运总是优待一些人,苛刻一些人;生活总是保留一些人,改变一些人。即使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在老师的眼中永远都没有改变过,但教学者却在改变。 从九月份开始,河五中里就开始飘散开艺术节的氛围,那是种喜悦的,轻松的氛围。用之南的话来说,就是大的艺术节失败了,那还有小的艺术节可以参加。 河五中的艺术节并不是全校都能参加的,说它是小艺术节,的确是小,小到只有初二学生能参加,校方的解释是初一有六一联欢会,所以初二只能办艺术节,这样便能使得各年级教育资源平均分配。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次的校艺术节虽然规模不大,但分类却不少。绘画类,歌舞类,乐器类,写作类以及混合类。之南不由分说地参加了美术类比赛,省艺术节的失利他想从这里拾回面子。 “之南。”子阳从后排拍了拍之南。之南转过头来,冲子阳眨了眨眼,光是这两眼,就告诉了子阳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所以,你这回是要参加乐器类的?看样子这次肯定会有很多记者来学校。”之南开始想象一大堆记者涌到子阳面前,然后有不少女生要签名,或者是一大群的屌丝男在旁边眼红。不可否认之南也想要这种待遇,只不过两人认识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之南还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不少女生就来找子阳,还留下了联系方式,那时候子阳还比较贪玩儿,总是把那张写着女生联系电话的纸甩给之南,然后和之南一起打骚扰电话,子阳就总在一旁看着傻笑。还有的时候之南装出子阳的声音把电话里的女生惹得异常激动,运气不好的时候,有人听出是之南的声音,结果他隔天就被一大群女生围堵,他那一瞬间有股少女即将被轮奸的情怀。 校艺术节放在十月国庆节结束之后,这中间还有不少的时间供参赛的学生准备。 从九月下旬开始,河五中里的树叶就开始变黄,变得脆,就像是薄薄的饼干一样。它们开始随风飘散,一簇连着一簇,推搡着前行,仿佛金黄色的浪头,行走便了河五中里那些不甚宽敞的道路上。两边的树开始向路中心生长,像许多对手臂环抱着道路,到处充满着秋天的艺术气息。 之南想起去年的这个时辰,也是刚进河五中不久。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年里究竟成长了多少,但依旧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很单纯也很干净。有的时候,或许成长就是一种积淀,生活的尘埃积淀在我们的生命里,这积淀随着年岁,变得厚实,变得肮脏,可我们也因此成长了。 他摸了摸上下鼓动的喉结,一年里虽然个子几乎没怎么长高,喉结却大了不少。有时候他照镜子,鼻子下边的皮肤的绒毛也开始变得密集,变得深起来,他想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长胡子了吧。这样的感觉让他又欣喜又惶恐,这是每个人成长之中都会经历过的纠葛,却如此美妙,他开始有点儿喜欢自己的成长了。但不得不说,比起他没有发育前的相貌,他还是长残了。 苏芸是所有人之中变化最小的一个,外貌几乎就没怎么变过。之南问她, “你想当天山童姥啊,怎么就是长不大呢?”苏芸白了他一眼, “你长得这么着急,小心白发人送黑发人。” “去!你这张损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原来你这人这么损啊。” 之南记忆中的第一次见面,便是那回在办公室走廊里撞到了苏芸,恬淡的脸一直到如今都没有变过。 苏芸记忆中的第一次和之南的略有不同,苏芸记得,那是进入河五中的第一天,她看到第一天就迟到的之南站在教室门口,喊了好几声报告,班主任却当做没听见一样。他就一直站在教室外边,不再说一句话,这时候苏芸就再也听不进班主任说的唧唧歪歪的事情了,她望着靠在窗台上之南的背影,望到出神。 之南的背影在硕大的窗台上显得异常纤弱,背上骨架分明,衬托在白色衬衫里边,白色耳机线挂下来,淹没在牛仔裤口袋里。他时不时地拨弄下头发,推一推眼镜,所有的动作都显得十分自然,不像是在做作的耍帅。 站得累了,他就轮换着腿支撑着地面,有的时候跺跺脚,有的时候低头看着地面发呆,最后可能是站得吃不消了,他蹲了下来,消失在窗台的矮墙的另一头。 只是苏芸从来也没有想到会和之南走得像如今这样亲近。褪去他身上凌冽的外表,其实也就是个男孩而已,苏芸对于之南的看法始终没有改变,有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会让人觉得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喂,苏芸。” “嗯?” “艺术节,你打算参加什么项目?”之南问道,眼神充满着期待。 “我啊?应该会参加写作类的吧。”苏芸觉得在之南面前说写作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始终是个不自信的女孩子。 “其实,我一直都想当个作家来的。” “哦?那挺好的呀,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喂,之南。” “怎么?” “你想不想先看看我写的文章?” “不想。”之南撒谎,其实心中是很想的,只不过之南的就是那种喜欢在别人兴致高涨的时候泼别人一头冷水。 苏芸不再说话,转过身去自顾自写作业。她觉得之南有的时候就是这么讨人厌,可是自己就是没法讨厌他。 夕阳照进教室,秋天的夕阳让人觉得十分寂寥,然而事实上每一天的夕阳都是寂寥的。如果说朝阳给人以新生的希望的话,那么夕阳便是在为这一天之中的悲哀而哀悼。人人尽情地在这哀悼之中欣慰,休养生息,仿佛是在开心今天自己还活着。 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干净,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之南和子阳还有苏芸三个人。秋天了,太阳落得很快,如果拖沓一点,那回家就只能赶夜路了。这一天之中,三个人的心情都挺好,他们期待着艺术节的到来。之南不安分地做到了苏芸的桌子上,顺手夺过了苏芸手中的笔,阻止着她继续埋头写作业,他知道,一旦她写得出神了,那就没人能和她聊起来了。 “要死啊你,快还给我,就快算出来了。”苏芸尖叫起来,不让她做题就好像要了她的小命一般。 “这支笔挺不错的,送我了。”之南好不见外地就把笔塞进了校服口袋里,然后冲苏芸做了个鬼脸。 “江之南!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不要脸过。” “错!我不是不要脸,我只是脸皮厚点儿而已。” “你脸皮厚得连悍马车都开不上!” “是吗?那之前是谁喝醉了酒,头昏,抱着我的腰在公园躺椅上睡了一夜?” “你……”苏芸一时之间想不到反驳之南的话,连同方才的数学题一并忘了个精光,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对着之南怒目而视。 “哟,小姑娘现在怎么说话不脸红了呀,是不是也脸皮厚起来了?”之南说着便伸手往苏芸脸上轻轻地捏了捏,他本以为苏芸会躲闪,可是直到这动作结束苏芸也没有抵抗的意思,只是最后苏芸的脸还是红了。在触及到苏芸肌肤的那一刻,之南的指尖像是被一股冰凉的流水灌入,流经全身每一寸肌体,埋藏在身体之中的那股兴奋与喜悦瞬间使他的大脑充血,如果不是碍于子阳在旁边的话,之南或许会冲动地在苏芸脸上亲一口,才不去管后果会怎么样呢,自从身体成长得日渐成熟之后,那股冲动劲儿更让他有了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理。就同样的那一刹那,苏芸开始觉得不可思议起来,她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过这种微妙但是美好的感受,然而最让她惊讶的是,她大脑中所思考的,是要如何挣脱之南的手,心里却十分期盼地把脸埋藏在之南的手指尖,她的动作不再受到大脑的控制,她觉得自己那一刻变得随心所欲,变得前所未有的自由,如果不是碍于面子,她也想学着和之南撒撒娇试试,然后之南或许会再次摸摸自己的脸颊,或者说出些调侃她的话来。 “好了,你们两个调情也别在我面前弄啊。”子阳发话,语气却像是因为被忽视得久了变得不开心。 “咱别管他,他这是羡慕。”之南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苏芸心脏狂跳不止,按照苏芸的理解,之南说这句话便是默认了自己的确是与他在调情,这算不算是他的告白呢?但当她看到之南依旧自然嬉笑的表情,便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行了,说正事儿。”子阳被弄得不耐烦。他递过去一张纸,之南粗略地看了一遍,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子阳一下, “你给我们看曲谱干嘛,我们又看不懂。” “之南,我觉得他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填词。”苏芸观察到了这张曲谱,行与行之间留下了空隙,子阳用方框填充进去。 “看看,你看看!”子阳义愤填膺, “你看看人家小姑娘,多细心!难怪你考死了也考不过苏芸。” “噗——”苏芸笑了出来,但一下子就被之南凌冽的眼神逼了回去。 “你别瞪别人,实话而已。”子阳故意找茬,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之南有过这样纠结的表情了。 “这是我写的曲子,” 子阳继续说到 , “我打算艺术节的时候和蓝悦一起合奏,我拉小提琴,她唱歌。” “哟,够浪漫的呀。”之南眼神里开始闪烁起光芒,这异样的光彩被苏芸所捕捉到,她猜,之南肯定也是在羡慕吧。 “别打岔,我现在就是想让你们帮忙填词,早知道你们这些粗人看不懂曲谱,所以我特意留下空格给你们填。”苏芸听了这话觉得很不舒服,随口一个 “哦”,之南就显得强势一点,他把曲谱往子阳胸口一甩, “你不是说我们是粗人吗?那这歌词就请你这文化人自己解决吧。” “呀?你还真来气了啊。”子阳开始服软, “喂,别这样啊,你不写,那好歹把苏芸借给我吧。” “什么叫把我借给你?!”苏芸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来调戏一下平日里众多女孩心中的王子,这种感觉的确不错,虽然自己并没有生气。 “对呀,什么叫借给你啊!”之南态度强硬。 “啊——”子阳阴阳怪气地大叫了一声, “大哥,大嫂,给小弟一条出路吧。”子阳这一叫唤把两人都逗笑了。之南把握住机会,说到 “嗯,不错,那大哥就给你这个面子。” 苏芸笑得更开心,只是她还有些疑惑,她疑惑之南究竟是因为子阳叫他 “大哥”而这么开心,还是因为子阳叫了他们 “大哥,大嫂”,不过她觉得,自己笑得这么开心,应该是因为后者吧。 三个人走出校门,一起走了一段路。之南和子阳把苏芸送到十字路口处,道了别就转身离去了。 两个人走在满是落叶的柏油马路上,脚步覆盖在上面,踩出好听的声响,有人说,这是秋天的声音。 “你和苏芸,进展怎么样了?我可是一直在帮你哦。”子阳开始打破沉默。 “应该还算不错吧。”之南抿了抿嘴唇,他笑, “等十二月份,b级考试结束之后,圣诞节的时候,我打算告白了。” “那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吧。”子阳抬头望向天空。 “是呀,还有好长时间。”之南顺着子阳的视线看去,灰霾一片。 还有很长时间呢,可是很多事情都需要时间来替我们做决定。 九月末,教学楼走廊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干冷,但是气温却变得异常舒适,很多人下课了就往走廊上跑。他们看风景,闲聊,或者是约会,总之是个安逸的时辰。这些人之中,大多数长得好看,他们对自己的外表充满信心,他们坚信自己就是不错的风景,以此来换取女孩子们的关注。 有时候之南的内心就像一张白纸,瞬间就被黑暗侵蚀,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如果我一辈子都被黑暗包裹着就好了,我不想看见你,你便永远看不见我。究竟他不想看见谁,他想也许他谁都不想看见。 事实上之南是在烦恼江云瑶的事。那天之南数学挂了科,江云瑶每次骂之南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老调重弹,几句最恶毒的语言轮番进攻,好像到了最终,之南所记得关于江云瑶的最深的东西,便是这几句谩骂。之南想可能这就是自己的性格吧。以前上网的时候,之南经常看到某地用绳子牵着性工作者游街,某地遭受水灾洒水车还在工作,某地儿童医院十多年以工业氧代替医用氧,某地矿业污水渗漏后瞒报声称是□□,某地毒奶粉再现,某地输油管爆炸,某地矿难,某地群体性事件……他批评自己:为何看新闻记住的全是这些,为何中央领导会见外宾下访基层的主旋律新闻看过就忘记。还记得小时候看革命题材的电影,英雄人物的台词怎么也记不住,反面人物的台词一听就记住了,比如有一句“中了共军的奸计”至今没忘。 只是之南已经锻炼出一张盾牌般坚硬的脸皮,无论江云瑶说什么他都能心不跳气不喘地面对。只是这次之南觉得奇怪,明明江云瑶的话语没有多大改变,但他的盾牌却好像瞬间被打碎,他变得愤怒,焦躁,有那一刻,他甚至想去厨房拿菜刀向江云瑶头上砍两刀。但好在这种想法只是暂时的,之南很快就调整过来。 靠在二楼走廊的围栏上,之南的头瞬间开始晕眩,他没法保持平衡。视线在摇晃之中注视到一个人影,凝聚成江云瑶的脸。她来这里干什么?之南心里问道。江云瑶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菜刀,她赶到了之南面前,把刀举过头顶。之南注视着刀锋,恐惧挤满了心房。一瞬间,江云瑶把菜刀劈向之南的头顶…… 之南大叫了一声,瞳孔骤然放大,脖子直了起来。走廊,来往的人,教室,原来是个梦。但他又很快意识过来,这绝对不是一个梦,是幻觉。他意识到这一切的诡异。他想还是暂时不要告诉江云瑶了。此刻他只能自己安慰着自己,这世界上没有认为自己一无可爱的妈妈,也没有认为自己百无一用的儿子。 “之南!”苏芸从他背后跑来,手中拿了两桶方便面。他这才意识到,已经是饭点了。之南接过一桶方便面,问苏芸怎么会想到自己。 苏芸说“子阳不是让我们填词嘛,现在刚好有空,刚看你没去食堂,就帮你带了泡面” 之南回了一句“哦,谢了,那我们想想怎么写吧。” 艺术节终于在国庆之后的第一个周五开始了。说是比赛,实际上多数人都是在看表演,纯粹放松了一下。这次艺术节的焦点几乎就在子阳和蓝悦的合奏上,其余的项目显然就是陪衬。即使之南很顺利地拿到了绘画一等奖,苏芸拿到了写作一等奖,但这些都没人去在乎。苏芸的文章被主持人朗读出来,之南听了,不过是很普通的一篇文章,但是再普通的文章只要点缀一些歌颂党歌颂爱的东西总能变得不普通。 所有的目光注视着子阳与蓝悦,这两个放眼全校相貌最好看的一男一女。子阳挑选了一套他新买的西装,黑色的肃穆感牵动着许多女孩子的心。蓝悦穿了那件子阳买给她的裙子,纯白色,下摆随着蓝悦的脚步飘动,纤细的小腿诱惑着不少男性。 “你这么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腿干什么!不许看!”苏芸在观众席上一把扭过之南的头。方才之南那一脸□□的表情让苏芸十分恼火,“喂!你不让我看你的,难道还不能看别人的啊”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的你也不准看!你个色鬼!” “滚!我才懒得看你呢。”之南故意调侃苏芸,心中充满喜悦。 子阳和蓝悦走上舞台,他调试好琴弦,她清了清嗓子。 高贵优雅不染世俗的节奏响起,这是子阳所创作的曲子的特色。那么流畅,那么细腻,那么纯洁,那么肃穆,即便这只是前奏,就已经让这个小型的艺术节的水准一下子窜高了不少。 紧接着,蓝悦唱响了第一句歌词。仿佛海风吹动着白色的风帆,一路顺其自然地飘往远方,一路悠闲清纯地越过地平线,来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孤岛,一个人寂静地遐想。 子阳站在蓝悦的身后,琴弓拉动的同时,他一直在蓝悦身后默默地微笑,这确乎是种享受,他觉得这时候蓝悦的背影比世间任何的女子都要美丽,她觉得这个女子圣洁得让常人不敢直视。他努力地把每一个音都演奏出自己的情感来,他努力地想表达自己。蓝悦知道子阳正在看着自己,或者说她知道全场的男性全都在看着自己,她也在努力地歌唱,不为取悦任何男人,只为让身后这个为自己伴奏的人看到自己最美的背影。 舞台下苏芸忍不住牵起之南的手,也许这样会显得她不够矜持,但她觉得此刻耳边萦绕的音乐便给了她勇气,这让她觉得自由与幸福。他们俩这一生都忘不了这一天,那些熟悉的歌词,伴随着彼此走过短暂的一生。 那天艺术节结束的时候,我始终觉得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好的画面。子阳还是那个王子般的子阳,蓝悦也有着灰姑娘最美丽的一面。还有苏芸,她手掌的温度,像永远过不完的春天。只是,当我一想到自己想要从她身上取得的目的,我是如此不甘心屈服于自己那仇恨的欲望。 ——江之南 作者有话要说:  许久没有更新了 虽然我也知道没人看,但这也毕竟是我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所以今儿开始,还是想发发完。去年一年为了考国美折腾了好久,但好在最后还是考上了,相信以后我依旧会爱写作,爱绘画的。 ☆、第 17 章 秋天渐渐深了,嘴唇上的皮开始因干燥而开裂,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总是喜欢不安分地添嘴唇,即使爸妈无数次地提醒他们嘴唇越舔越干。十一月是河五中初二初三最忙碌的时候。初三的学生开始备考b级测试,大堆大堆的美术音乐理论资料铺开在初三教学楼里。初二的大部分打算考b级的学生也会在这次b级考试中试试身手,了解考试流程,方便来年走过一条与现今初三一样的路。 之南坐在窗边,望着对面教学楼走廊上。那里挤满了初三的学长学姐,每个人手头都拿着一份白花花的铅字印刷制品,有一本科学书厚,美术老师也提前将这资料发给了初二的学生。之南觉得这如果要全部背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是美术老师上课时便说 “你们别看这本资料特别多,等到了初三你们肯定能背下来。”之南是将信将疑地听着美术老师说着这句话,他想美术老师教了这么多年的书因该不会错吧。 看着对面的学长学姐走路吃饭都捧着美术资料,这多少让之南觉得可笑又忧伤。他觉得就为了b级这三分就让人茶不思饭不想的,多少有点可笑,这些症状就和相思病无异,只是活在这个时代,处个对象容易,中考加三分可不简单。想到还有一年,自己也会经历这样的过程,又多少带着点忧伤的情绪。 这天中午,之南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到了小店里买了一桶方便面。校外三块钱的方便面在学校里会卖到五块钱,这多少让之南有点儿舍不得,思衬良久他才拿出了自己的饭卡来付账。他是多么羡慕子阳,至少羡慕他的金钱,之南也想要钱,他想要金钱带给他的魔力,有了钱他就可以不用纠结是否买一碗方便面合算,不用在这种时候受到收营员的嘲笑,不用担心在节日的时候不能为心仪的女生买件像样的礼物。他看到过子阳刷饭卡时无比随性的样子,那种样子就像富人在高级商场里刷着几十万透支的卡一样,事后问他吃饭花了多少钱,他说看也没看,就是那种姿态,他站在了人群的顶端。虽然之南也知道,就算是要让子阳包养他一辈子,子阳也不见得会拒绝,但他依旧很少向子阳借钱,除非江云瑶无力支付之南这个月的生活费,他才会和子阳蹭几顿饭吃。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肯多向子阳求助,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越来越不清楚自己这么多年所持有的,究竟是自尊还是面子。 他端着泡面走在操场上,沿途看到了许多学长两个一组在互相抽背美术理论。他觉得连空气里都飘散着美术理论的味道,但这味道比教室里的数学公式好闻,美术之中有句话叫做 “理论指导实践”,可见理论这东西还是很值得阅读的,这样一想,之南也就不那么讨厌这种死记硬背的东西了。 午后的微风,吹得人脸上痒痒的,就要掉落完的黄叶还在挣扎,最终落到了之南的头顶,这树叶很轻,之南的头发很长也很厚,他便毫无感觉地带着这片树叶走了一段距离,直到背后苏芸和子阳拍了一下他,树叶才悄然落地。那时的之南表情呆呆的,一下子变得让人想保护起来。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操场,沿途还看到一对情侣坐在花坛边上互相抽背b级理论,互相嬉笑打闹,他们开始觉得这是个温暖的午后。在操场转角处看到蓝悦正巧路过,她没有看到这三人,只是冷艳地走过,像个女神。之南和苏芸都没有说话,观察着子阳的神情。他完全无视掉了之南和苏芸,视线跟随着蓝悦移动,脸上洋溢着呆傻但是好看的笑容,直到看不见蓝悦的身影,这笑容还是挂着。苏芸和之南对他唏嘘不已。 把生活划分为清纯与狗血,之南说他十五岁那年的冬天便是这两种生活的分界线。十五岁那年的十二月份,之南没有通过第一次b级测试,这多少让他有些失望。但这只是狗血生活的一段小插曲,就在b级测试成绩出来后的两三天里,之南的小学朋友在qq上给他发来信息:亦恬怀孕了。 按照南方人对于年龄的算法,过了一年便算一岁,那年的亦恬十五岁,周岁却只有十四岁。之南一直觉得那个年龄的亦恬是最美丽的,她是个敢于追求自己爱情的女孩子,即使这世间满目疮痍,她依旧追求着最最干净的爱情。之南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像亦恬那样有勇气。 后来,之南不断跟小学同学打听亦恬的消息。有人说她堕胎了,有人说她被父母赶出了家门,还有一个圆满一点的,说她和她男朋友一起去了外省生活了,惨烈一点的说她做鸡去了。 各种各样的说法听进了之南的耳朵,让他心烦意乱,太阳穴变得越来越紧,就像两根锥子不断夹击着。他开始啜泣,趴在写字台上。眼泪流进了衣服的褶皱里,每一滴眼泪之中都包含着一个场景。可以是一个清秀的少年与一个姣好的少女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然后没走几步,就回眸一瞥。也可以是在少年在一群女生之中拉起少女的手,漠视背后一阵嬉笑声。 这些画面不断切换在之南的脑海里,列表循环。他觉得身体没了力气,那些跳窜的思绪把他弄得四肢无力,像一张白纸贴着桌面。直到江云瑶那边飞来一只拖鞋砸在了之南的后脑勺上。 之南觉得一下子血液阻塞,十分不情愿地爬起来。 “这么有空你不做作业干什么啊你,睡得跟头猪一样。” “你他妈的说谁是猪啊!” 江云瑶愣住,他记得之南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她顶过嘴了。前两年之南血气方刚,有花不完的力气来和她吵嘴,后来之南发育了就开始变得沉默起来。她不明白这次的之南怎么又有兴趣来和她对着干,但这是她不再能容忍的,毕竟在厂子里受尽了领导的压榨,回家要是不压榨下之南,那她觉得这个儿子留着也太没用了。记得小时候读书,书上强调着社会主义好,不断贬低资本主义,说它的本质是资本家对工人的压榨。她那时还觉得活在中国特别幸福,最后才知道,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区别就在于资本主义工人的工资是有的,而社会主义的工人的工资是可以不发的。 这个月的工资再次被老板扣留,江云瑶的心情十分糟糕,她觉得之南白吃白喝她的,还要和她顶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就让江云瑶有了和之南继续吵下去的底气。 “你吃我的穿我的,什么事情都不用你做,就让你读个书你都读不好,你有什么用!”江云瑶涨红了脸,指着之南的鼻头开骂。 “才看过几本书啊,骂个人都不会,真想不通你怎么养出我来的,我上辈子投错了胎啊!”之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来与江云瑶抗衡,但大脑已经是一片混沌,他觉得要发泄出自己所有的怒火与怨气,即使这怨气不仅来自于江云瑶,但他依旧觉得江云瑶活该,活该生了他这么个儿子。 吵架进入高潮,就跟□□一样让人热血沸腾。江云瑶抡圆了胳膊正想往之南脸上扇去,却被之南眼疾手快地抓住,动弹不得。之南冷笑, “除了扇巴掌还会不会别的?” 说完,之南抽出另一只手,手心拍向江云瑶,一个响亮的巴掌结束了争吵,世界回归宁静。 江云瑶羞愤地跑出之南的房间。跑到客厅的时候,她瞬间像个泄气的皮球瘫倒在地上,然后听到房门狠狠地关上的声音。 之南坐在房门的另一边,他觉得筋疲力尽,但方才身体里传来的那股可怕的冲动还是让他后怕。这么多年来即使和江云瑶吵得厉害,他依旧碍于母子的关系,留着些余地。只是方才的一刹那,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江云瑶是自己的母亲,他甚至想折磨她,杀了她。他觉得这很荒唐,但他方才就是这样想的。 头又开始痛起来,b级考试的事,亦恬的事,好像还有什么忘记的事。脑海又开始翻滚。 一滴,两滴,鼻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是种妖冶的红色。 手机突然亮了两下,之南打开手机,一条新信息苏芸:圣诞节快乐! 之南想起了那件已经被忘记的事情就是要对苏芸告白,只是此刻他的内心像死一般寂静,实在提不起力气也没有这股逸致去完成一件如此浪漫的事。 隔了三四天,之南把这件亦恬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子阳。子阳问 “要不要查一下是哪个把她弄怀孕的。” “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我就想知道亦恬现在的处境。”之南一脸的哀愁。 “好,我去找人帮忙查。” 之南抬眼看了看子阳,他不知道究竟该怎样跟子阳描述此刻自己的心情。 子阳在之南眼中一直都是个可靠的人,他的可靠体现在不出两天就已经查到了亦恬如今的状况。当听到现实版亦恬结局的时候,之南还是舒了一口气。 圣诞节的夜晚,到处摆满了挂着彩灯的小灯笼。在国外,圣诞节相当于中国的过年,在国内,圣诞节是年轻人的节日。情侣们多是手牵手,或者搂着,或者抱着,走在街头勾勾兑兑。这本是一幅十分美艳的画面,霓虹灯仿佛特意在为这些男女渲染气氛,亮丽的色彩铺张在纸面上。 任何一幅美丽的画作背后都暗藏着画手点点滴滴的辛劳,他们在冷清的画室里孤寂地涂抹,企图隔绝这世间的一切。行走在这样的画面里,美好的东西永远只是表象,在夜灯照不到的地方,有人哭泣,有人冷眼看着那个无比光鲜亮丽的世界。从夜的暗处走来,亦恬身着一袭白衫,搭配上淡颜色的牛仔裤。暖黄色的光线对于她来说并不和蔼,相反有些刺眼,好像下一秒就能刺透她的身体。一年前还在施工的摩天轮,如今已经开启,变化的各色灯光显得很浪漫。 十五岁的亦恬是最美丽的。她发育得越来越高挑,身姿越来越曼妙,黑直的长发,白皙的肌肤,用屌丝的话最好概括:丰乳翘臀,纤腰细腿。 眼前这一街的情侣晃得她心烦意乱,她眼中这一大堆的狗男女最好十二点终生一敲响全部分手。 走过市中心,街道上的人变得少了起来,灯光也不再夺目。两旁的房屋被朱亦恬觉得相比这对情侣,自己还算是比较幸运的,至少她和男友在□□的时候是顺利的。 她是在一个星期前得知自己怀孕的,然后五天前堕胎,四天前被爸妈赶出家门,三天前再也联系不上男友,可就在两个星期前,便是这个男人扒开了她的双腿,然后躺在□□的她的身边说着 “我爱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闪烁着光斑,深情的样子把谎话都说得这么坚定,那双澄澈的眸子仿佛阳光直射水底的湖。如今的亦恬只能把这双澄澈的眼睛理解为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亦恬恨他,但也有的说法是,因为爱所以恨,因此爱与恨本就是相生相克的。 亦恬嘲笑着自己,她把这份爱转化成了恨,又把这份恨转化成了诅咒。 “你怎么不瞎了走盲道掉坑里啊!” 说完,前边一个盲人老汉便垂直消失在了亦恬的视线里。那是一个暗藏在黑暗之中的坑,正正当当地出现在盲道的中央,恐怕已经坑了不少人。亦恬觉得自己异常幸运,要不是这位盲人,说不定下一个掉坑的就是自己。老人在坑里不断求救,大声呼喊着救命。亦恬沉默着走过下水道井坑,里边的老人听到脚步声喊得更响亮了。亦恬装作没听到,等绕过坑之后却听到坑里传出来咒骂的声音。这让亦恬觉得挺有意思的,也挺好玩的。她只能替这老人感到无奈,现在什么东西都讲究中国特色,连盲道都被建设成了中国特色盲道。 随身携带的只有一些零碎的钱和一些换洗的衣物,爸妈把她赶出来的时候随手就丢给她这些东西。往后的日子变得渺渺无期,她开始害怕起来,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就要去做鸡?想到这一步的亦恬,心中早已变得灰冷起来,先前的恐惧被心中的寒冷冻得收缩。她觉得世界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她现在的想法是,再不济就去做鸡,反正应该饿不死,何况这整座城里的中学应该都传遍了自己要做鸡的消息了。 她很平静地度过了十二点的钟声,每一声,都像榔头砸在自己的心口,变得很沉重。十二点的后一秒,她从座椅上起身,走向了汽车站。 现实版的结局不怎么浪漫,但也不失为是一个好的结局。亦恬在破晓的时候买了最早班的车票。一夜未眠让她的黑眼圈十分地浓烈,她坐在车上觉得十分困倦。这一夜,她坐在候车大厅里,回忆着她在河城里的全部记忆。之南之于她的记忆,不过是好几段恋爱之中的一段小插曲。 她还记得,那是和之南确定关系后的第一天。放学后,她走出校门,夕阳大片大片喷洒在路中央。之南站在转角处的电线杆边上,亮盈盈的光斑斜射在他脸上,秀气干净的样子就像是漫天荒草之间一株坚强的蒲公英。 汽车发动,去往未知的远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去哪,只是随便找了个窗口,拿了票就走人。 旁边坐过来一个长相不怎么和谐的中年男人,她没怎么在意,自顾自睡去。但睡了一会儿觉得胸口不怎么舒服,睁开眼便看到一只油腻的大手正在她的胸部揉搓,他瞪大了眼睛往旁边看了看。中年男人迅速缩回自己的手,连同插在自己裤裆里的手一同缩了回来,一秒钟之内,双手交叉,眼睛闭着,做着沉睡状。 “你干什么!”亦恬怒吼出来。 那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做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周围的人转过脸来,对此指指点点,只是多数人都在抱怨亦恬搅和了他们的美梦,再看看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猜测估计和他们的遭遇一样。 “小姑娘脾气怎么这么躁啊。” “真是的,我还在做梦呢!” “现在的小姑娘啊,真是……” 亦恬越听越火 ,“他在摸我的胸!”她几乎是尖叫着说出这句话的。接着车上的人又开始议论了。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要脸的啊。” “就是,现在的小孩啊,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胸被摸关我什么事啊,干嘛要打扰我休息啊。” 亦恬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任凭着他们议论。后来司机发话,说他们打扰到司机开车了,再吵说不定就会出车祸了。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任何牵扯到自己小命的事情,都会让人静下心来。 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就在那男人猥亵她的时候,把放在她腿上的衣服拨弄了一下,里面的妈妈额外留给她的钱也显露出来,看来家庭里还是有亲情的。 汽车上再也没有出现什么躁动,安静地消失在地平线。 这样的结局,还多了些悬念。 亦恬走后,之南情绪低靡地度过了几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中依旧如此介怀,如此不舍。苏芸觉得奇怪,但连续问了之南好几次都只看见衣服病怏怏的样子。他的头始终离不开手臂的支撑,仿佛挂在细树枝上的皮球。 这几天之中的考试之南只是随笔把空格填填满,甚至连思考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就连语文考试,他都写得心不在焉,二十分钟写完一张考卷,十五分钟写完一篇文章,剩下了半节课的时间,他用来发呆。邹老师批改着他的考卷,无奈地摇摇头,可见这之南交上来的考卷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红钩漫天飞了。她很想找之南聊聊,但是看到之南一副看谁都像空气的样子,又把这个想法打压了下去。 每天来到学校时,之南眼睛里总是布满了血丝,子阳知道,他肯定是又失眠了。晚上睡眠不足就只能拿白天上课的时间来补,有时候被老师发现了,就只能站着听课,之南站着的时候,眼睛也眯起来,依旧一副半梦不醒的样子。 试卷下发的时候,之南连分数都懒得高兴瞟一眼,随手推开在一旁,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苏芸怀着惊悚的心情悄悄扯过之南的考卷,不出所料在挂科的边缘。她问子阳之南为什么会这样,子阳说: “别担心,过段时间他就会好起来的” 苏芸说: “他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 “和李亦恬分手以后。” 苏芸自然也在此之前听到了有关于亦恬的事迹,只是河五中坐落的地方台偏僻,不怎么方便和外界交谈,这就造成了流言四起。她想这次之南的不寻常肯定也和亦恬有关系。她威逼着子阳说出实情,子阳也不避讳便告诉了她实情的经过。 苏芸问: “子阳,李亦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子阳回答 “这我也不知道。” “我和她比呢?” 子阳沉默了一下,“她比你漂亮。” “……” “那之南上次这样持续了多少时间?” “一年” “……” 时间再一次把大地带进寒冬,太阳直射点离北回归线越来越远。一月来临,带来了江南最寒冷的时候。初雪落下,离年关不远。生命的迹象开始减少,生活的戏码却愈演愈烈,让人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面对。 冬天让之南的精神好起来,他站在走廊上,靠着二楼的围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气从他嘴里吐出,消散在空气之中,想象着水蒸气与天地融为一体。午休时走廊里空荡无人, “上课打喃葱(瞌睡,江南方言),吃饭打冲锋”是江南人用来形容学生的经典谚语。之南总是会在这个时间里头疼,而且近来越来越疼得厉害起来,只是他忍着,觉得这可能和自己睡眠不足有关系。 幽深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这声音很轻,很缓,也很熟悉,之南知道是苏芸回来了。苏芸手上捧着两杯咖啡,一杯递给了之南,这已经是她的一个习惯了,她知道之南懒得异常,或许是在江云瑶那里干的事情太多,让他不愿意在其他地方多用力气,因此她每回吃好饭都会给之南捎上一杯速溶咖啡。 “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苏芸望着天空说。 “我知道,但愿这次能好起来吧。” “会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芸拉拉之南的手,她觉得作为男生,之南的手心里的温度变得很低,不像当初那个能温暖自己的人。她忍不住往之南的手中呵气,越握越紧。 燕子阿姨的奶茶店里,之南与子阳面对面坐着。 “这次比上次快,才过了这么几天就恢复正常了。”子阳对着面无表情但是正常的之南说。 “也许这样的亦恬会更自由。” 沉默了好久,之南又说 :“子阳,有人说人生就像指南针,B是人的起点,往北走是NB,往南走是SB,我名字里都是南,我这辈子是不是只能做个SB了?” “神经病……” 之南端起杯子,十分凶狠地喝了一口,抹茶的清香让他十分满足,他说:“亦恬与我所做的一切都没什么关系,如果说我是小说之中那个作恶的人的话,她或许只是一个被一两个修辞描绘的路人,与我所作所为都没有关系。可是她却比我先开始承受一些东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我只知道,小说之中越是无辜的人,越是容易被作者牺牲。” 也许真的是吧。 期末考试前的总复习阶段,亦恬的事早已被人们淡忘。就连之南,也渐渐把这件事推倒了脑后,一切都好像重新恢复了正常,学生生涯里忙碌,枯燥,冷漠,你死我活的生活再次被拼凑完整,像马戏团一样上演各色奇异荒诞的节目。只是,之南渐渐发觉了,他发觉了自己的内心,他意识到,这所有的乏味与陈腐,厌恶与憎恨,都只是他用以排解的途径,他需要用这些东西来时刻提醒自己保留一丝平凡人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今儿再发一章 ☆、第 18 章 两小时以前,之南正在考这次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英语。题目并不算难,这让他事先准备好打算作弊的手机并没有排上用场。考试进行了四十分钟,之南已经答完了所有题目。手机在这时候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燕子。之南望了一眼讲台上监考老师,半梦半醒的样子,犹豫着挂断了电话,但为此忧心忡忡,匆忙地写着考卷。 等到考试结束后,之南再次拿起手机,拨了燕子阿姨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个孩子,之南猜测应该是小燕子。电话那头的女孩在啜泣,弄得之南心慌起来。 “你妈妈呢?” “我不知道妈妈去哪里了,妈妈今天早上就出去了,手机也没有带。妈妈从来没有这么久了还不回家的,手机也没带。我翻开妈妈的手机看到“家人”两个字,我就打过来了” “那你爸爸呢?” “爸爸就躺在床上不能动。” “为什么不能动?”之南惊讶地问。 “爸爸两年前就不能动了。” “什么?”之南心里越来越感到不安。 “那他能接电话吗?” “能,他刚醒不久。” 对方把电话交给了另一个人,随即响起了男性的声音。 “是之南吗?你快去找燕子,我怕她出事。” “她会去哪里?” “有可能是我之前工作的厂里,青阳丝织厂。” 听到这个名字时,之南的脸上突然闪现住一阵忧虑,他反复确认自己是否听错——那是江云瑶工作的地方。 之南挂断电话,他总觉得即便是去上访,也不至于连回家照看孩子的时间都没有,而且燕子阿姨的丈夫躺在床上不能动又是怎么回事? 匆忙从考场回到教室的时候,恰巧在转角处遇见了子阳与蓝悦。之南本想叫上子阳与自己一同去找燕子,但觉得这样做搅和了他和蓝悦的好事,便独自一人向校门口跑去。路过自己教室门口的时候,把书包往教室门口一扔,然后跑。 苏芸在教室里看到匆忙的样子让她觉得奇怪。 保安大爷坐在传达室里睡觉,之南一路奔走,就快要撞到电动铁门时双手一撑,霎时间便翻越了过去,带起一阵风。保安大爷依旧熟睡。 工厂距离河五中并不远,也可以说,市政府周边的居民住房都是靠河五中的学区划分带动起来的,毕竟现今市政府这一带尚且没有开发得很激烈,各种设施都不齐全,如果不是有河五中坐落于此,恐怕少有闲情逸致的人会把房子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之南跑到工厂前林荫道上时,这里已经围观起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人群里有哭着喊着的,也有冷笑着看热闹的。 “死人了啊。”有围观的人说道。 人群太拥挤,之南没办法走到前面。他的内心是无法体会此刻这种状况的,自出生就未曾体会过。 直到医务人员抬着担架走出来,警察艰难地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开辟出一条道路,之南见过那些眼神,仿佛是从没见过一个生命的结束,而抱着的一种好奇心一样,用婴儿无知般的行为,来掩饰自己内心的麻木与兴奋。 覆盖在担架上的白布渐渐被暗红的血色浸染,鲜血顺着露在在外面的一条手臂顺势而下。之南看见了,无名指上闪烁着光芒的戒指,仿佛玫瑰花丛中的一株蒲公英,那么不起眼,那么暗淡,是燕子婚姻的写照。 那一刻的之南,内心像是被拖进了粘稠发臭的下水道里,他挣扎着,不断企图呼吸着,却始终窒息着。他多想把那只手臂藏进白布中去,他多么怀念燕子阿姨站在柜台后,细心制作着奶茶的样子。 双腿游荡在没有支点的液体之中,不断摇摆,自由来去。如此难受,却如此安静。 后来他微微有些困了,也不再挣扎了,黑暗之中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是燕子,从出来,温柔的声线连接进之南的耳廓, “之南,你最喜欢的抹茶味。” “之南,来了为什么不进时来坐坐?” “之南,还记得小时候吗?” “之南,小时候的你,脸真软。” “之南,有空教教我儿子画画好吗?” “之南,一个人的时候来我这里陪我好吗?” “之南,寂寞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作伴好吗?” “之南……” 之南之南…… 之南…… 无数次呼喊着你的名字,无数次幻想你的样子,躲藏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中,呐喊化作喘息,回声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缕缕黑暗之中。梦中你的样子越来越模糊,直到消散在我们所存在的世界之中。 有一个想法一直从那天起便一直种在之南心里,并非全然是仇恨,也有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蔑视。 曾经我也同所有孩子一样,有着希望,有着自己所钟爱的一切。然而一个人最无法忍受的,并非天灾横祸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而是看着这些自己珍视的人一个一个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我能忍受一无所有的人生,但我无法忍受不断失去的人生。所以,我要蔑视这个世界,用我心中那最龌龊与无耻的情感,来保护我所珍爱的一切。 之南离开那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他翻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通知燕子阿姨的女儿。他想想还是算了吧,他还太小,还不能意识到死亡是什么,等下回见到了她丈夫再说吧。手机通讯录一下一下划过,泪水滴落在屏幕上,破碎的样子像一朵雪莲绽开。 他犹豫着在剩余的号码之间抉择着,可又觉得没有哪个人必须要听到燕子阿姨的噩耗,没有哪个人有义务来听着自己的哭诉。手指还在游离,跟前却多了几个人影。 “之南……”子阳轻声叫唤着。 之南抬头,子阳,蓝悦,苏芸,都在站在他身前。 “我看你跑出学校的样子就觉得有事情,所以我就告诉了他们两个。”苏芸说。 “燕子阿姨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子阳拍了拍之南的肩膀。 蓝悦一直站在子阳的身后,沉默着不说话。好几次她想要开口,但实在整理不好措辞来安慰之南。燕子阿姨与四个人都相识,却都是之南促成他们认识的。四个人有时候会一起去喝奶茶,四个人,四种口味,燕子阿姨每次都用最新鲜的牛奶给四个人泡制奶茶,不放奶精,香精。蓝悦见过燕子阿姨的姣好,这让她无论如何也相信不了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之南……”苏芸发出的声音很轻, “之南你想哭就哭出来啊,憋着太难受了。”苏芸像是哀求着。 之南略微抬起头,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苏芸,再次把头低下。他坐着,她站着,他把手臂环绕过她的腰际,他把脸贴在她的身上,他让泪水顺着她的衣襟下落。 抚摸着之南头发的时候,苏芸第一次看到了眼前这个男孩子的软弱,无助。 他一边哭,一边说着 “要是我考试的时候就接了那个电话……我为什么不敢在考试的时候接个电话?燕子这两年里的事情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她还是会在我们面前笑得很好看,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笑。” “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之南为病床上的男人倒了一杯水,放在了床头。 “之南……”男人的声音很怯懦,“我女儿,在哪?” “我的两个女同学在照顾她,都是燕子的朋友。” “啊,也好,只是突如其来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他望向天花板,从眼角流下了泪水。 “我知道这样说会让你觉得我这个人很无情,但是我还是要说这些东西。”之南微微摇了摇嘴唇,苍白的一片薄唇上留下了一丝暗红,“政府已经下播救济金了,你的事也会算作公伤处理,往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所以忘了燕子吧,她肯定也不希望你一辈子陷在这里面。” “你这样说,也是为了让我好过一点。谢谢。” 就在之南转身准备走出病房的时候,他却被叫住了。 “你说我们活着有意义吗?” …… 我知道仅凭我的直觉回答他的问题,一个肯定句就能挽救他的心灵,但是我没有,我犹豫了一秒钟,我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可我想不出答案。直到我看见了停尸间里那具冰冷冷的尸体,我才明白,一个人或许一辈子都活得没有意义,但在每时每刻美秒都可以做有意义的事情,或许那一刻我人生的意义就是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可我迟疑的那一秒钟,选择莫不做声的那一刻却再也无法挽回了。 “条件是什么?”之南关上病房的门,用很平常的语气问着坐在走廊躺椅上的林青松。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不堪了。” “可我想你应该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充当天使。” “按照你妈妈的说法,你究竟是我的儿子,还是范学明的儿子,还未可定论,所以在你的事情上,我总是习惯退一步思考。” 林青松内心有些空洞,他能敏锐意识到燕子的事情必然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他需要通过之南,用些手段来了结。 他了解之南,之南在紧要时刻可以比成人更加成熟,他会选择为燕子的家人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而自己只要给他这个最大的利益就行,多余的事情,他是不会多问的。 “本来就是你的公司里出的事情。” “我只希望你别借这件事情去闹事而已。”林青松警告之南。 “我能闹出什么事?”之南依旧面无表情,“像讨不到钱的农民工去市政府门口闹事?你这个问题未免有些可笑。我只想听到钱已经到病人的银行账户上的通知。” “只是一个电话的问题。我走了。” 林青松走过几步,身后的之南再次开口:“我知道这件事和你必然会有关系,但我不问,我只想你履行承诺。” 他诡谲地笑了起来,他在高兴自己全然猜透了之南的心思。之南深谙生不如死,赢不如输,理不如钱,民不如猪的道理,这样的人足够聪明,但不会对林青松造成威胁。 林青松走到医院门口,见到子阳倚着边上的高墙等待着,高高大大的身材,阳光明媚的五官,林青松唯有对这个儿子很是满意。 “爸,怎么样了?”子阳迫不及待地问。 “之南骗燕子的丈夫,说政府已经拨款处理他们的事情了,凶手只能看警方的进展了。” “总算是有一个让人安慰点的地方了。” 林青松没有直接回答子阳的话,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方,我等下发给你个账户,按照我等下给你的金额,你帮我把我的个人财产中挪出三十万打到这个账户里去。” 他挂掉手机,转头去看子阳,与子阳呆滞的眼光对峙了几秒钟。 “子阳,什么都别说,有些东西要学会自己去体会。” 子阳低下了头,轻声说了句:“爸,谢谢你。” 电话另一头 ,挂上电话后的几秒钟里,她的脸上露出了笑脸,从她成人起,似乎就没有像这回一样痛快过。然而她知道这只是毁掉林青松家庭的第一步。她要亲眼见证这个家庭的分崩离析,以此偿还自己这许多年付出在工厂里的汗水,偿还自己被林青松冷眼相待的羞辱。这只是一种简单的报复思想。 林青松让子阳先回了家,他想独自理理思绪,然而尽管有些若有若无的联系存在在最近发生的事情中,但他却始终相信时间能给他想要的答案。 他走在植满香樟树的街道上,南方多香樟,易成活,易打理。路灯很暗,人心很重,他沿着盲道走,这样他心里更有底。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他走得越来神气,作为商人的精明,作为成功人士的自信,都使他有些陶醉。然而他没能以这样的状态走很远,便沉重地撞上了一快公交车站牌。鼻尖撞到一团软软的,略显粘稠的东西,他一下子就意识到定是有人把口香糖吐在了上面,心中的恶心感超过了鼻尖的疼痛感,一时之间他有些茫然无措,甚至有些惊慌,好在这里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因而他不至于有被人看见他窘态的风险。 到底他最先关注到的还是自身态势的问题,这就好比小姐接客,主观能动性决定感官能动性,感官能动性调节器官能动性。 就在他愤懑,想要怒骂城市规划的人为什么把站牌放到盲道上时,他兜里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了一个久远的名字,已经陌生,但很快就能熟悉起来的名字。 “施老。”他强压着胸中的怒火,温和地接了电话。差不多一分钟后,他飞也似地跑了起来,尽管知道时间会揭晓答案,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林青松很少去到派出所里,以往牵扯到的事,并不需要自己出面,然而这次的他,心中必然带着浮躁。 他得知燕子是被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用刀具刺伤致死的,然而究竟是谁的行为,却怎么也说不清楚。问及动机,每个人都说是受了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人指使,拿钱办事。原本只是受托于恐吓燕子不要前往青阳工厂。但谁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施老的眉头紧皱,他有些依赖似地看着林青松,良久,他低头与林青松商量。 “有多少人看到事情经过的?”林青松问道。 “没有人,第一个看到的人也只是见到了尸体而已。” “这样……那或许好办多了,这样的事情,不能被媒体曝光,想个办法圆成意外伤人就好了。” “这我清楚,总之不会牵扯到你的公司。”施老对于这样的事情十分老练。 “那多谢你了。” “林,还有件事情,我一直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如此忌讳的吗?” 施老听后,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林青松看过之后,他的双手有些抖动。 “是从被杀的女孩子手上得到的。”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都明白。” 他抖动的大拇指时刻覆盖着那张纸的右下角的签名,他生平第一次意识到需要去保护一个人,无论她是否还是自己心中原来的样子。他甚至为此也意识到了自己对于家庭的责任,他不能容忍,也不能承认,那个签名是齐琪的名字。 “我会给几个人双倍的钱来封口。施老,哪怕是意外伤害的罪名也不要了,只要那两个人离开这座城市,并且从此不再提起这件事。关于齐琪,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她出事。” “放心,我会做到的。” 那些人离开派出所,其中一个感到惊悚而侥幸,连连喘气。另一个点了一支烟,悠然吐了一口气,甩下一句“废物”之后,径自走开。 他来到一个小区的住宅楼下,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了。 “怎么样,我说没事的吧,齐琪就是林青松的弱点之一,他既不敢让齐琪出事,也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公司里的丑闻,更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胆量再来为难你们。” “阿姨。”那个男孩子的神情温顺了许多,“这样,我可以和小虞在一起了吧?” 方大姐听到这话,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你不过这么点出息,你觉得这样没出息的人,我会放心把女儿交给他吗?”她对这个男孩子不依不饶,就像屠夫一样屠宰着他放在砧板上的对秦淑虞的爱恋。 “林青松绝对不会白让你封口,他给你的好处连上我打到你卡里的钱,这买卖仿佛是你白捞的,得了好处,差不多就可以走人了,别再和与这件事有瓜葛的人联系了,当然也包括我女儿。” 他回想起林青松让自己离开这座城市的提议,也意识到了以后再没有见到心中的小虞的机会,这一刻,他突然有些释怀。这样的结局本就是他应该猜得到的,然而绝望之中的一丝希望,总是能使人失去理智。 他走时,心中顿时生起了对燕子的愧疚,他们素不相识,而他却结束了她的生命。在那场混乱之中,谁也没有看清是他把匕首扎进了燕子的腰际。 秦淑虞走下楼时,正巧遇见了上楼的方大姐,她见到自己母亲的神色一如往昔,宁静,安详,这似乎是只有她才享受得到的:她总是用坚强的外表来保护自己爱的人。 她看到母亲对她笑了笑,似乎是对于之前的事报以歉意。她略有惭愧地与母亲擦肩而过,然而她也知道,这在母亲眼里,是一种赌气似的冷漠,她唯一责怪自己的事在于即使明知母亲会误解自己的意思,她却怎么也想不出办法来改变。 “他不会来了。”方大姐站在高出秦淑虞两级台阶的位置说出了这句话。 “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碰见他了,他说因为做了一些让人无法原谅的事情,现在已经要离开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秦淑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们都不能预知未来,所以就应该学着接受,而不是想着如何避免。” “我不信。”秦淑虞似乎有着笃定的理由让她去找阿良。她走后,方大姐叹了口气:即便是找到了他又如何,即便是刚才我答应让你们在一起又如何,他那样的小孩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这辈子都无法睡得安稳了吧。若你知道了真相,那就尽情地怨恨我吧。 秦淑虞最终还是找到了阿良,这并不困难。相处的时间里,最爱去的地方就是那条路。有时候两个人会不自觉地走到那里,然后嬉笑着说着:看,我们还是有缘分的,又到了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她猜得到阿良若要离开,必定会在那里徘徊很久。 跑到阿良面前的时候,她大口喘着气,挣扎着说出了“别走” 阿良的表情似是欲言又止,他垂下眼睛,注视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虞良久。他抱住了她,在她的耳边温柔地说了句对不起。 她于是就知道,她再也抓不到他的手了,不论阿良是以怎样的理由离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仿佛剧情到这里就开始狗血得一逼了 莫介意 毕竟这已经是多年前写的了。 ☆、第 19 章 那笔钱打到了燕子阿姨丈夫的卡上,医院的治疗也同时开始。燕子阿姨的女儿也被送往了一所市里最好的小学中上学。之南在寒假里便抽空去医院看看病人的恢复进展如何。他问那男人,今后可有什么打算。他说,他会继续经营燕子的奶茶店,至少这样以后的生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好了。 他说谢谢,谢谢之南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之南此刻心中只有愧疚。 “还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请讲。” “我找人把燕子的遗物整理好了,她和我在一起真的很苦,除了一些衣物以外,就只剩下了一些她写的日记和信了。就在我右手边的抽屉里,可惜我不识字,我想请你抽点时间读给我听好吗?” “你不识字?” “对,很惊讶吧,我没读过书,燕子这么有文化的人会嫁给我,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这才是爱情吧,我了解她,她只喜欢简单的人。”之南觉得燕子与这个男人,似乎已经给这个世界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之南那一夜在医院里留了很晚,他读了很多燕子生前的信,也明白了燕子很小时候的事,事实上她的内心始终不过一个女孩子。 “接下来是她的日记。” “算了之南,别念了,你也很累了。我也不忍心听下去,她的日记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说完,他揉了揉已经被泪水滋润的眼睛,单手抚额,好像不想让之南看到他落寞的样子。 之南回去之后,把那本日记本放在书桌上,他想等空下来再看。然而那晚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对自己说:事情太多了。每一次睡觉前,我都要骗自己,明天起来,我就能忘记所有事情了,可是每次我都发现,我仅仅只能忘记这个谎言。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觉得里面有太多的东西要填补。 夜里他起身,打开了床头灯,昏黄的光亮笼罩他苍白的面容,眼眶深深地凹陷,眼袋浮肿。 裹了层被子,他坐到书桌前,翻开了燕子厚厚的日记本,燕子没有刻意写时间,。他从第一页开始翻起,而第一页中,就出现了自己。 95年的时候,十四岁,我跟着领养我的父母来到那个地方,那时候我还是很快乐,因为好歹我也有了家人了。我其实一直都不喜欢那里,到处都是破败的房屋,脏乱的煤烟。我现在想起这些事,都觉得很惊悚。那里好像经常死人,就我在那里住的这一两年里,有7个人死了,两个人死在星期一,五个人都死在星期五,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安安心心地过好过一个周末。 他们好像都是因为过得不好而自杀的,我很怕,真的很怕有一天我也会过得不好,我也会和他们一样。我问爸爸妈妈,怎样才能过得很好,他们都给了我同一个答案,要有钱。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我开始觉得这不像是一个正确的答案,一直到妈妈去世之前我才知道,那段时间家里很苦,他们经常吵架,所以才给了我这个不加思索的答案。原来不是他们给错了答案,而是我问错了时间。 妈妈在医院去世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好像是飘着回到家里的,也许那里也再也不能称作是一个家了。我在门口见到了一个小男孩,是隔壁家的小孩子,长得有点女孩子气,我很喜欢他。他问我:“姐姐,你不开心吗?”我看到了他眼睛里也满是泪水,我于心不忍再给他看我悲伤的一面,也因为一直觉得小孩子应该从小接受好的引导。 “没有啊,我很好。”我坐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一头光滑的秀发。”之南为什么要哭?” “我的爸爸不见了。”我知道在那样的地方,一个男人失踪或是离开是件很平常的事,然而对于不过几岁的他来说,确实很残忍。 “那我陪你去找好吗?” 他沉默了好久才说出口,我清楚地看到有眼泪从他眼中留下来,他说,“不要,我已经找了好几天了,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妈妈从来不会和我开玩笑。” 我抱住了他,我也忍不住要哭,即便我很努力地在克制。 “没有人会永远陪在我们身边的,没有人会这样,但是我们都要有希望啊。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过得很好的。” 他趴在我肩上痛哭起来,那么可怜。虽然他在哽咽,但是我也听明白他说的那句:“我真的,好想让所有人都过得很好啊。” 我想逗他笑,我说:”你一哭,姐姐就不开心了,你要怎么让姐姐过得好呢?”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那等我长大了,我要娶姐姐。” 该怎么形容那时候我的心情呢?我从没想到会有一个男孩子会对我做出这样的承诺,即便他还不懂爱情,即使我也不懂。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漂亮。我想我一定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简单,单纯的男孩子的。 之南,我是多么渴望你能幸福。你该为我高兴呀,我知道自己的寿命必然不长,然而于我希望自己至于你的生命,能尽可能留下些好的东西。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孩子呀,即使你成长后的样子时而让我害怕,时而让我担心,可我有自信,你对我的心从来都没变过,从你说要娶我开始就没变过,我始终坚信着,憧憬着,梦里发现的情人也从来都是你孩子气的样子。 可惜啊,我比你大这许多岁,这时刻要求我自己变得比你成熟,我总是想着为你回护,总想着让你幸福,可是如今看来,我是做不到了吧,可别怪我呀,别说是成为你的妻子,就连一直作为你心中那个温柔的燕子阿姨都做不到了。 那个男人是个可恨的家伙,毁了我的能作为一个安分的妻子的福分。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的丈夫,我想,自己都要认真地说一句对不起了。 你总问我,我的婚姻是否称心如意,是否足够好。然而其实 没什么好不好的,你会发现找到陪你一生的人并不难,只要你认真对待感情,正巧有一个人和你一样认真,两个人慢慢经营就好了啊,之南,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要成为你妻子的存在。原谅而今的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爱你。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去找到自己的爱情呀。 之南看完,眼泪从心里流出来,这是他不能抑制的,即便沉稳如之南,即便理智如之南,即便是之南。她对这个世界展现了自己的宽容,即便是对于伤害过自己的人也亦是如此。而之南此刻心中只有憎恨,他需要理由,只要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他就能理所当然成为一个恶人。 啊,燕子,你回来吧,来年春天就回来,来年春天,就请你嫁给我吧。所以请尽力在那个世界把握我所传达给你的爱意。 第x章 “你最近都在干些什么鬼鬼祟祟地都躲着我?”江云瑶发问。 “没什么。”之南冷冷地回答 “我不知道没关系,不过你最好别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然玩火自焚可说不定。” “你是在说你自己吧。”之南的回应让江云瑶的冷汗顿时从后背流到了脚跟,却没有要和之南吵一架的意思。 但这个新年之南依旧是过得很开怀,与江云瑶和睦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再过半年左右,燕子阿姨的丈夫就会出院,这期间子阳的妈妈愿意照看奶茶店,燕子阿姨那间浪漫温馨的小屋依旧会为他们提供最好的点心。只是偶尔他还是会失落一下,那些曾经自己在乎过,和被在乎过的人,譬如亦恬,譬如燕子阿姨,她们都一个一个离自己远去,他担心下一个,会是谁呢? 寒假时宅在家中的子阳觉得自己十分有霍金范儿,歪着脖子躺在床上搞电脑,偶尔还动动手指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整天整天的时光,他几乎就没有站起身来活动过,身体变得越来越乏力,难得起来走动一下,就觉得呼吸急促,肺活量不够用。 林青松林母让他跟着去给亲戚拜年,他却执拗着不肯去。他们却也不为难子阳,作为难得的开明父母,他们理解子阳的抵触情绪,在子阳眼中,所谓的拜年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的单曲循环。除了几个至亲好友,子阳在大年初六之前,几乎就没有出过门。直到初六,子阳收到了苏芸的十六岁生日的邀请,这才整理好行装出门。 子阳到的时候,苏芸正和蓝悦在说笑,通过他和之南的介绍,这两人现在便是闺蜜一般的好友。不出所料,苏芸在初中同学里只邀请了子阳,之南和蓝悦,其余的都是她的小学同学。之南与子阳,是酒席上唯一的两个男生。之南的外貌并不算差,依旧有着值得女生心动的一面;子阳更是众多女生眼中的男神,这便让餐桌上几个女生变得躁动不安,纷纷正襟危坐,生怕出现什么尴尬的事情。 只有苏芸的父母并不欢迎两人,也许是觉得越是好看的男孩子越不可靠。 午饭过后,苏芸的父母出钱,邀请众人上街玩一趟。之南与子阳像是看出了她爸妈的心思,纷纷推脱,谦让了一回,就各自散去。走出酒店不久,蓝悦从后边跟上来。 “你不是跟苏芸去了吗?”之南问。 “她呀,她担心你们两个大男孩逛街迷路,所以特派我来给你们做向导!”说完,蓝悦淘气地一笑。 事实是,苏芸发现这一群女生中,蓝悦并不认识其他人,而且之南和子阳就这样走了,倒显得是她冷落了他们,好在蓝悦懂她的意思,捏了借口便脱离了这一群女生。 三人便无所事事地闲逛在街上,只是这次之南觉得自己成了电灯泡,子阳与蓝悦谈论音乐上的事,他根本插不上话。逛了一半,之南提议要回家了,留下两人任其自然发展,之南觉得自己还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冬雪弥漫的下午,北风卷起雪花,像大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直到夜晚,之南依旧没有回去,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他心中记得一直想坐坐摩天轮来着,便不自觉地走到新建的摩天轮脚下。 灯火弥漫眼球,多彩的花火笼罩夜里的河城,光线掩映出一个之南熟悉的背影。 苏芸说:“我也只是记得你以前好像和我说过你一直想坐摩天轮的,所以来这里看看。” “嗯,这里很漂亮。” 这世间所残存的一些美好,留给欢喜的人沉沦。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为何这章那时候写得辣么短 ☆、第 20 章 时间总是不停歇地给人以沧桑感的打击,每个人总是反反复复把生活遗忘在暗黑色的漩涡之中,一辈子晕头转向。之南趴在窗台上,心里暗自算计起来,也就是说,初中的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半了,那些此前被认为最美妙的豆蔻年华,仿佛也一去不返了。 之南觉得这段时日来得平凡但又不平凡,他渐渐觉得自己开始迷失。 初二下半学年,年级里开始为初三的生活做准备。这准备只是教师在做,学生所要唯一完成的,就是适应越来越多的作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之南渐渐有了抄作业的习惯。他回想自己初一刚进校的时候,无论作业再多他也不去抄答案,但如今的他不一样了,他觉得作业越来越多,不抄答案的人要么是天才,像子阳,要么是傻子,像苏芸,这也说明了那句名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同时改变的还有之南对于老师的观念,至少在小学,即便和老师有摩擦,但那时的之南依旧保持着教科书上那种典型的诚实守信的小孩。举个例子,老师总会利用他的威严询问哪些学生昨晚的读课文作业有没有完成,还是当做没有作业一样搪塞了。在小学,之南总是碍于自己的良心,第一个站起身来主动承认错误,这样老师说不定还能放过他一马。在初中,即使主动承认了错误,老师照样会找出一些奇特的方法来惩罚自己。之南在几次尝试失败后,便再也没有主动站起来,即便是老师涨粗了脖子来训斥全班的学生,之南照样能厚着脸皮不站起来。他现在真心觉得谎言比诚实要有用得多。 新学期里连同班主任一并有三位老师的位子变迁。班主任因为怀孕,学校找来了新的英语老师来教课。这位英语老师刚从本地的师范大学毕业不久,教学经验还很少,有人就拿这点来取笑她,说别的老教师都是一个人带两个班,这个新来的就教四班一个,肯定是她教得不好,甚至有的人说: “老子在读新概念英语的时候,她还没毕业呢!” 之南却并未觉得她教得不好,年轻老师缺少教学经验这是可以理解的,何况在历经老教师陈腐的教学方式之后,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但之南很快就觉得这口味换得有点重。那天之南因为河城的春天气候不定,患了重感冒,便是恰巧在这天,英语老师决定给四班的那些狂妄的家伙一点教训。她故意听写了一些很难的单词,导致了大批学生需要重新听写。一到下课,教室里便空荡荡的,多数人大有不重听完不上下节课的气势。重感冒让之南喉咙里挤满了黏糊的痰液,像豆腐脑一般挤在一堆,用广告上的话来说,就是 “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来应付这颗痰,直到英语老师来教室里叫嚷着要江之南去办公室重听,他这才放弃了挣扎。就在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喉咙突然被赋予了力量,那颗痰被推倒了嗓子眼儿,之南只需再用一下力,便能获得喉咙处的释放。但办公室的环境充斥着压力,英语老师夹着二郎腿等着之南到她跟前去重新默写,这无尽的压力让之南狠狠地下了一个决心。 他硬是把那颗停留在舌根的痰给咽了回去,当它重回喉咙后,之南心中泛起了一阵阵心酸,这的确是重口味了点。 班主任的位置,开始由原来的自然科学老师接任。新班主任一上任便阐明了她根本看不上这班主任位置的意思,原因在于河五中秉承着除了校长及领导阶层,其余的一般教师都升职不升薪的传统。新班主任姓黄,单名一个 “岚”字。之南曾与子阳探讨过这老师的特点,两人一致认为,这老师不愧为老教师,上课十分有节奏。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上课每五分钟,黄岚便会敲三下桌子,意思是让快要睡着的人醒过来。随着课业压力越来越大,之南上课时仿佛被抽干了血一样,软弱无力地倒在桌子上。半梦之间他不忘掐着表来算计,五分钟一到 “砰砰砰——”连接着黄岚一句 “抬头!”。适应了这节奏以后,之南几乎做到了在上课的任何情况下都能熟睡的境界。 还有一位被更换掉的老师,便是邹老师。来顶替邹老师的,也是一位老教师,这位老教师姓王,名瑜。如果说之南严肃起来的脸,就像是过路人都欠了他五百块一样,那王瑜便做到了路过的人都欠了她五百万,不仅如此,仿佛欠她钱的人还反泼她一脸硫酸。就像她的姓氏,她恨不得在眉心处也挤出一个 “王”字。 对于这位老师,之南对她有两件事记忆深刻。第一件发生在第一堂语文课上,王瑜开始训话, “你们这些人里,有些人就是不要读书的,这点我知道,但是你不要读书可以,但既然来到这所学校,好歹也要做出个读书的样子!”之南听后心中一喜,那我以后上课就做做样子好了。 让之南耿耿于怀的是另一件事。某天王瑜对于班级里一大堆听写不过关的人发火,她发了最后通牒 “所有重听没完成的学生一律不准吃午饭!读不出书还吃什么中饭!”说得好像读书就是为了吃中饭一般。但碍于学校有明文规定教师不可妨碍学生正常进餐,于是当之南忍着饥饿完成了重听之后对他说了一句 “去小店买个面包吃吧。”之南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意思就是说,吃面包也是正常进餐,我已经让他去吃饭了,所以我并没有妨碍他正常进餐。这要是上边追查下来,绝对是个不错的说辞,但一般学生都知道,学校的小店在餐点时间一般比食堂还火爆,等他买回了面包,那铁定是赶不上中午的数学考试了。 他最终还是没有吃上中饭,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了。很累的感觉凝聚在之南的心中,结痂起一块块坚硬的岩石,明明很沉重,却怎么也触不到底。 有无尽的沉痛。 之南问邹老师 “就这样离开,你舍得吗?” 邹老师回答 “没有什么舍不舍得的,我都习惯了。” “我很谢谢你教会我……一些东西” “我什么都没教你。” “至少我觉得你还是欣赏我的。” “你身上有值得我欣赏的抗争感。”邹老师抬头看了看之南深邃的眸子,欲言又止,随即挥挥手向之南道别。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梗塞在她的喉咙里,像恶心的痰液。 之南,以后的路途可能会很艰辛,自由或许会付出很大的代价。还有更多不可预见的等待着你,伤害着你,但你要坚强。就像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样,永远不要成为放弃自己的梦想,哪怕是罪恶的目标。我恐怕是不能教给你更多的知识,但这是我作为你生命里一个普通的语文老师所能教给你唯一的生命真谛。 —— 邹 之南看着邹老师离去的背影,他又翻开手机通讯录,他觉得里面好像又少了一个人。 开学之后的一段时间,抑郁的情感上升,有的人开始惶恐,觉得过完了这个学期就是大难临头。很多人开始掰着手指数日子,他们希望日子可以过得慢点,可结果是这样好像过得更快。 周四清早,早自修是语文老师的。王瑜还没到校,之南翻开语文书背古诗。苏芸到校,迫不及待地坐下,低头便睡去。之南知道,她肯定是昨晚又熬夜了。 “喂,大清早的就来睡觉,这样不好吧。” “嗯……”苏芸用一个音节来回答。 “要不我抽背你古诗?这样会清醒点吧。”之南不死心地和苏芸纠缠。 “嗯……”苏芸依旧不抬头。 “简单点的,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苏芸回答的含糊不清,让之南听成了 “低头思姑娘。” “什么思姑娘?苏芸你是蕾丝边啊!”之南惊叹到。 “滚!说什么呢你!”苏芸抬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了好了,我们继续……那什么,适与野情惬。” “千山高复低!”这回的苏芸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但之南好像玩上了瘾,继续说 : “你说什么?千山高富帅?” 苏芸操起课本往之南头上砸去。这时子阳谈过脑袋来, “谁找我?”。众人笑,笑得格外大声,所有同学都把目光朝向这个角落,但三个人依旧忍不住笑。之南边笑边对子阳说 : “我知道你帅,你帅得一败涂地,你帅得下不为例!。” 笑声便这样持续到王瑜进教室。 我们存在在无边无际的人海之中,生命的消散与诞生,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便物是人非。没人会去在意消散的生命会在别人的人生中划下怎样的痕迹,他们唯一在意的,是在恰巧遇见的时候一股厌恶。 医院通知蓝悦她父亲过世的消息时,她父亲已经死了三个月了。据说是房东看他一直没交房租,也没走出房门,敲门也不应,忍不住用备用钥匙走进去看看。 一团死肉就横躺在地板上,因为死的时间太长,又加上恰逢春季,已经长出了不少蛆虫。房东当场吐了一地,连拨了110,120和119,很快救护车 ,警车,消防车赶到。房东大吼着指挥他们进去收拾收拾, “别弄脏我的地板啊!”这句话她一直强调。 医院打来电话,工作人员用冰冷的声音对蓝悦说了前两件事,用高亢的声音说了第三件事。第一件事报告死讯,第二件事向她说明她父亲的尸体因为时间过长,已经腐烂,无法确定死因。第三件事开始切入正题,他们问蓝悦需不需要将遗体直接送到火葬场,还不忘推销下一块坐落在医院旁边的墓地, “这片墓地可是我们医院为了便民下葬所以特意投资建造的,所以价钱要比世面上的便宜得多。我们最近还在搞一个活动,如果您当机立断决定埋下一块墓地的话,我们还能买一赠一,您也知道,现在墓地不便宜,如此一来还能为您自己做个准备,如果您不满意,我们还……” 啪——蓝悦挂断,不愿再听下去,心想医院真是个奇葩的地方,敢公然做死人的买卖,却也不避讳,但转念一想,医院不做死人的买卖还能做什么呢?接着一股胸闷,蓝悦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第二天蓝悦约上了泽伟与之南。她同时犹豫着要不要叫上子阳一起去,但觉得和子阳还是尽量保持距离得好,毕竟他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火葬场里取出父亲的骨灰,又回到住处取来了母亲的骨灰盒。两个盒子放在了一起,好像两位迟暮的老人手牵着手。蓝悦想,他们能走到一起,这也算是缘分了吧。 泽伟问了蓝悦墓地的事有没有着落,蓝悦说她没有主意。之南在这时候提议,自己的老家应该还剩下一座祖传的山,许多年都没有回去过,也许已经是座荒山了,但作为墓地,倒也不失为一处好地方,至少不用花钱。蓝悦说也只能这样了。 “刚好就快清明节了,我们清明节去吧,顺便散散心。叫上苏芸一起去好了”之南说。 “嗯,好。”蓝悦答应下来。 泽伟说: “我就不去了,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我也有事。让林子阳陪你去吧,他有的是钱,说不定还能帮你弄块墓碑什么的。” “也好。” 过了周末返校,蓝悦在中午饭点的时候把子阳约到了无人的天台。她对子阳说了她父亲已经去世的事情。 “需要我帮你找块墓地吗?”子阳询问。 “不用,之南老家有座山,可以葬在那里,还省钱,再说也不能总是麻烦你呀,你家里人应该讨厌我了。” “不会。” 蓝悦心头颤动了一下,她不知道这声不会代表的是他家里人都很好心肠,还是意味着子阳愿意继续帮她。她咬咬嘴唇,忍不住说: “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我陪你去。” 蓝悦开始把嘴唇咬得更紧,头仰起,把手背捂在脸上。 “你想哭,就哭出来。” 子阳说完往蓝悦身前跨了一步。春日的阳光像是天然的柔光系统,把子阳的脸颊照射得精致而迷离。蓝悦跌坐下去,靠在一根硕大的柱子上,连哭的声音都很小。 子阳蹲下,把她拉入自己的怀抱,安抚着她的后脑,梳理着她后边披散下来的柔软的发丝。 “不要离开我……” “你说什么?”子阳把她抱得更用力,彼此都把头深深地埋进对方的脖颈深处。 蓝悦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手中子阳的衣领揪得更紧。 夜里子阳坐在窗台前写作业,窗外传来小孩子扯着嗓子叫妈妈的声音,喊了一会儿没人理会,哭了。子阳觉得他哭得可真是悲壮山河,惊天动地,颇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气势。子阳有股想骂人的感觉,他讨厌寂静之中传来的嘈杂,就好像讨厌语文中以动衬静的修辞。孩子的母亲叫骂着领着孩子上楼,一边上楼一边骂着败家玩意儿,小兔崽子。 小孩子被牵走以后,子阳以为终于可以安心写点作业了,可对面那幢楼里的夫妇又开始吵架。子阳记忆之中,自从搬到这片高档住宅小区里,就天天能见到对面的夫妇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小吵影响力不大,顶多闹得邻里不能安心休息。大吵震惊物业保安,非要闹到邻里来劝架方可罢休。林青松当初把房子买在这里的时候便骄傲地对子阳说: “这里好,远离市区,安静的很,而且周围住的都是有钱人,素质肯定不会很低。” 现在想来,子阳觉得父亲还是算错了一步,可见金钱不能与人的素质成正比,弄不好甚至会成反比。按照子阳的推算,在凌晨两三点中的时候,隔壁外地来的暴发户会按照他们的习俗放鞭炮,物业的人来问话,他们说是为了祈福众生,这样一来物业便语塞起来。如果阻止,就有人会说他们妨碍祈祷,不想让小区里的人过好日子;如果不阻止,隔天就会有居民找上门来骂物业的人吃白饭,不把影响小区住户休息的人抓起来。 明日周末,子阳停笔决定出门走走。华灯初上,夜色抹上迷离的光彩,居民房高达挺拔,分割着一个一个小格子窗。子阳走在楼房的包裹之中,望着闪烁着的光斑。 滑动解锁,他拨了一个早就想拨打的号码。 “来点吗?”泽伟豪迈地抬起手。 “不了,谢谢,我不喜欢喝酒。”子阳推脱。 “之南说,你好像是特意不和蓝悦一起去之南老家的。” “嗯,对。”说完又干了一罐啤酒。 子阳说: “我想对你说声谢谢。” 泽伟愣了一下,挥挥手示意子阳不要再说下去,又埋头喝起来。 夜色更深,小店旁边大片的树木像是狰狞的怪兽扑向往来人。 “在那里!”三个小混混叫嚷着朝子阳与泽伟跑来。 “他们是什么人?”子阳惊问道。 “你说呢?”泽伟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直到这三人当着两人的面踢翻了桌子,准备冲泽伟动手,泽伟一个挺身,把拳头送到了一个人的下巴处。几颗牙齿飞出,旁边两个人不敢再有什么动静。他出手比之南更加狠毒,凌冽的眼神威逼着三人,子阳看得心慌起来。 “老子在收保护费的时候,93汽油才卖四块六,还不滚!” 三人离开。泽伟对着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子阳说:“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有很多时候,总要试着去学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守护也好,保护也罢,哪怕是偿还于他人。” 摇晃不停的公车,乘客随着车子扭动身体。老式的公车里坐着各色各样的人,但多数人都是一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到站后,四个人上车,扑鼻而来一股劣质烟草味混合着劣质香水味。子阳和苏芸当即捂住了鼻子。苏芸甚至从包包里拿出了一个随身携带的一次性口罩。 苏芸问其他人需不需要,之南和蓝悦摇摇头。子阳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接过口罩。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我爸……”子阳话未说完,就看到之南在朝自己使眼色。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得的确太激进了。其实子阳没说完的话三个人都知道,他是想说让他爸爸开车来接四个人一路直达目的地。之南早已习惯了子阳作为富二代必然会有的少爷病,苏芸自然也不会介意。之南唯一替子阳在意的是蓝悦的心情。 子阳体会到了之南的意思,不好意思地向蓝悦低下了头。 汽车发动,蓝雨与子阳坐在一起,苏芸与之南坐在另一边的空位子上。摇摆不定的座椅,带着众人前进。汽车收银员开始一个一个收费,脸上挂着一脸木然的表情。苏芸对之南说,收银员的表情和他有点像,之南冲她翻了个白眼。 有人说,我们所面对的是人生的跑道,不是生人的□□,要学会能屈能伸,没必要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之南觉得这辆公车比人有见地,至少它会拐弯,会掉头。苏芸问起之南为什么要乘坐这么劣等的车时,之南回答 “这辆车再破,不也有人去坐吗?坐好一点的车,做烂一点的车,目的地都是一样的。这车上的味道是很难闻,但说不定以后还会坐这样的车,适应了也就好了。”苏芸说: “别装老成,你才比我大几个月呀。” 之南想了想,又说: “说得简单点就是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苏芸听完不再出声,觉得这样也是自讨没趣,弄不好还容易勾起之南的心酸往事。按照之南的方法,苏芸骗了父母,说是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去某地进行清明两日游,并且说好了第三天会返回扫墓。 “你有没有感觉你在带坏我?”苏芸笑着问。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干嘛需要我带坏你?” “你说话真讨人厌!”苏芸嘟囔起了嘴巴,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 “喂,苏芸。” “干嘛!没事儿别叫我,有事儿更别叫我!别让我讨厌你。” “你有想过恋爱吗?” “……” 在遇见之南以前,苏芸觉得自己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女孩了。没有烦恼,没有顾虑,只要乖乖地做好爸妈交代的事就好了。可是之南的出现,告诉她父母在乎的是她的成绩而不是她这个女儿;告诉她身边的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告诉她日子也可以过得像之南一样荒诞。在此之前,苏芸没有想到过爱情。眼前这个人,曾经伤害过她,改变过她,安慰她,拥抱她。她看着他被爱情折磨得死去活来,她看着他被生活折磨得体无完肤,她看着他所历练出的面无表情的表情,她看着他成长。当之南提及爱情,苏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深藏在她心底里温柔专情的之南,言语恶毒的之南,容易受伤的之南,平凡无助的之南,面无表情的之南。苏芸说不好心中究竟有没有对之南产生过爱情,她觉得爱情这东西就和意淫一样抽象。 “大人们不是都说,我们这个年纪谈的恋爱都算不上恋爱,都是玩玩而已的吗?”苏芸开始扯一些有的没的。 “你觉得什么样的才算是爱情?” “我说不上来,但大人总说小孩子对爱情不负责任。” “什么是责任?房子车子票子?” “应该不是吧,可是我也不知道啊。” “Jack与Rose算爱情吗?” “应该算。” “Jack很穷,身份低微,Rose是贵族,可最后Jack为了Rose被海水冻死了,尽管两人认识才三天。你觉得这故事要是真的,而不是电影,世人会怎么评价他么两个?” “怎么评价?” “他们会骂Jack是个傻子,是个蠢货,为了一个才认识三天的女人丢了性命。骂Rose是个傻缺,为了一个穷小子甘愿放弃贵族生活。” “然后呢?” “你有没有觉得大人有时候有点自相矛盾?爱情的责任在他们眼中就是能给对方车子开,房子住,票子花,以为这就是爱情,可是在看 《泰坦尼克》的时候又哭得死去活来,大喊着这才是爱情。”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是爱情?”苏芸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开始追问起之南。 “其实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简单的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想,什么顾虑都不管?” “嗯!”之南觉得苏芸是能理解自己的。 “之南。”沉默了很长时间,苏芸再次说话, “你会愿意为了李亦恬去死吗?” 之南想了很久,说: “我会为了所有值得我爱的人去死。” 车程过了一半,窗外开始有了大山的迹象。先是几座小山包,紧接着是无尽绵延的竹山,据说吴地是中国最盛产竹子的地方。 之南推开窗户,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动手把苏芸的口罩取下。他对苏芸说: “我一闻这空气的味道就知道快到家了。” 苏芸没有说话,她觉得之南难得如此兴奋,也许是真的想家了吧。 车子越往山深处,路面反而越平坦,可能是来往的车少的缘故吧,几十年前铺的路,到如今依旧能畅通。姜还是老的辣,东西还是老的有用,不然怎么会某地的前两年新建的斜拉锁桥一通车就塌,边上的几十年老桥却一声不吭,可见时间的沉淀是证明一件事物价值的最好方式。 车上的人也不吵不闹了,烟味,香水味,半路上增添的小孩子拉裤子的粪便味,一并被窗外的空气取代。手臂想要搂得更紧一些,但又怕吵醒睡在自己肩头的蓝悦。蓝悦和子阳大腿上各放了一个骨灰盒,害怕放在地上会被脚不小心踢翻。望着蓝悦浓重的眼袋,子阳心疼起来,他知道,她昨晚肯定又没睡好,也许是在哭泣,也许是在害怕,也有可能是不想面对现实。 卓别林说: “用特写镜头看生活,生活是个悲剧,用长镜头看生活,生活是个喜剧。”可这世间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时候连用长镜头看生活的机会都没有。生活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洋,也许在事业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广阔的天空,也有可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是无法逾越的礁石群;我们也许还能活很长的时间,也有可能连明天都没有,生活充满了未知,所以有人愿意一辈子只争朝夕。 眼皮白皙的皮肤下边,是双好看的大眼睛,迟迟不肯睁开,好像是根本就不愿意醒来。子阳心中闪过一个自私的想法,他情愿蓝悦永远不要醒来,这样或许就不用面对这撩人的生活了。 几缕蓝悦修眉的发梢飘进子阳的脖颈里,弄得他痒痒的,好像干净的青草。风吹进来,灌入衣襟,回旋在心头的那块地方,那股蓝悦身上散发的清香变得异常浓烈,让子阳恨不得贴着蓝悦的脸闻。子阳觉得这一切,开始美好起来。 清丽的山风吹开了蓝悦的眼。她挪动了几下腰身,举起纤细的胳膊伸了一个懒腰。 “到了吗?” “还没呢。”子阳回答, “到了之南会叫我们的。” “哦。”蓝悦推开子阳的怀抱,把身体坐直,又检查了下骨灰盒。 “呀,我突然想起来,这次出来得太匆忙,一点钱都没带,怎么住旅馆啊。”蓝悦惊呼起来。 “放心啦,之南说那里有座他家的老房子,虽然可能荒废掉了,但打扫打扫应该也能住。”子阳说着嘴角又弯起一个弧度, “再说和我出去你还怕没钱花?” “是是是!你有钱,我们都是傍大款的。你这一身的行头都是各国进口的吧。”蓝悦笑着在子阳身上拉拉扯扯,看看各式各样的高档品的标志。子阳穿着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裤子,和黑皮鞋,适合葬礼的气氛。加上身上多多少少,零零碎碎的装饰品,可谓是万国来朝,这一身的行头便体现了和谐世界的概念。有德国人用奥迪宝马奔驰解决中国人的车子问题;法国人用欧莱雅,lv解决中国人的面子问题;美国人用上市和国债解决中国人的票子问题;意大利人用时装和鞋子解决中国人的包装问题;日本人派来苍井空解决中国的性教育问题,可见和谐世界就是各国的人解决中国人的问题,只是疑惑中国人解决了中国人的什么问题。 蓝悦摸索够了,就帮着子阳整理了一下领口和衣服的一些褶皱,做完这些事,蓝悦皱了皱眉, “不过不要再喷香水了,虽然一闻就知道是高档货,但大男人的,喷香水真恶心,刚睡觉的时候就想说了。” “应该淡了吧,不过还是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我怎么没闻到?” “体香,你自己当然闻不到,不过我是真觉得这味道好闻。” “去死!你是几辈子没闻过女人了吧。” “这辈子能闻到你的味道,也就知足了。?” “姐不是巴黎欧莱雅,不值得你拥有。”蓝悦说完冲子阳吐吐舌头。 在见到蓝悦以前,子阳不得不承认李亦恬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那一刻,就在蓝悦冲自己吐舌头做鬼脸的那一刻,他觉得蓝悦的美,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 “蓝悦。”子阳面对着她,“之前警局通知电话通知你,你不在,我帮你接的电话,你父亲的房东把他的遗物都送到警局了,我去看了看,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衣服什么的也都快烂了,只留下几瓶酒,我拿了一个满的来给你。留个纪念吧。”他说完,从背包里取出酒瓶。 蓝悦接过,她说:“至少也留下了点儿东西。”她笑了笑。 当子阳如常人一般结婚生子之后,他依旧忘不了那一刻蓝悦的美丽。那样的容颜,是失落之后重新焕发生机的力量;是哭泣之后变得更加坚强的模样;是积雪沉淀千年之后融化的模样。 我们总是漫无目的地前进在框定好的道路之中,无论面前的选择像黄河支流一样九曲十八弯,还是像□□喊的口号一样多。但支流再弯曲,总会汇入茫茫大海;无论口号再响亮,买不起房的还是买不起,结不了婚的还是结不了。我越来越觉得我所生活的这片土地,已经越来越不适合正常人住了。如果是之南在的话,他应该不会像我一样说得这么直白吧,他会把一些直白的话说得很美很漂亮,我一辈子及不上他,可是曾经鲜活地存在在我生命里的你,那个无比平凡正常的男孩,现在又在哪里呢? —— 林子阳 车程到了最后阶段,除了四人,已经没了其他乘客了。司机问他们到底要在哪一站下车,要是不远的话直接下车可以走了。之南听出了他的意思是想让他们赶紧下车,这样可以少开点路就返程。 公车最后停在了一处小站牌。子阳问之南还要走多远,之南说还有一小段距离。蓝悦和苏芸责问之南为什么不让司机继续开下去,又不用怕他。之南笑了笑,带着众人走进了一家小店里。 小店老板很和气,问四人需要些什么东西。之南买了四摞纸钱,和一个小型的花圈以及一些葬礼用具。子阳连同两个女生都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之南打点一切,和小店老板融洽地攀谈。其实他们都在惊叹之南打点一切的能力,他是切实地想办个小葬礼,这些东西连蓝悦都没有想到过。 “要弄得这么复杂干什么。直接埋进土里了不是也省事儿吗?”蓝悦说。 之南笑着回答, “人这一生本来就过得凄苦,生前不体谅一下自己,死后也应该有人帮他们打理打理,不然也说不过去。” 几个人都不再答话,距离之南的家乡越来越近,越走,气氛变得越凝重。 从边上屋子里走出来一位老人,步履蹒跚,人说年过半百的便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里,这位老婆婆已经做到了两只脚都放在了棺材里,只差没盖上盖子了。 之南迎上去,亲切地叫了一声阿婆。 “之南?”阿婆失声问道。 “我是江之南!”之南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的。众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苏芸觉得这位阿婆在之南的心中一定地位非凡。阿婆紧紧地握着之南的手,苍老的厚手掌紧扣着之南修长的手指。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之南逐个地和阿婆介绍。阿婆笑得很开怀,连声说着 “快,都屋里坐,都进来。” 阿婆拉着之南的手走进了屋子,众人跟着,听着阿婆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小伙子出落得越来越秀气了,带来的小朋友都这么好看。” “唉,要是你奶奶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就好了。”就在跨进门槛的那一刻,阿婆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 我记忆里并没有奶奶的印象”之南一脸疑惑的样子。 屋子里有不少手工制作的竹椅,椅背上用竹刀刻着这家人的姓氏,坐上去椅子会发出吱嘎的响声,悦耳清脆,也十分舒适。众人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围拢在青石地板上。 “你肯定已经快记不得你奶奶的样子了吧。”阿婆开始和之南叙旧,不忘为众人倒上刚泡好的新鲜茶水。 “我没有奶奶的印象,四岁之后好像就没有见到过,到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她什么模样了。”想到这里,之南便想起了初一时还专门瞎掰不曾有过印象的爷爷奶奶那些人来写文章,最后居然都得到了不错的作文分数,现在想起来,心中满是羞愧。 阿婆说: “你爸妈有没有告诉你什么关于奶奶的事情?” 一说起爸妈,之南的语气便开始游移起来,三两句便打发了。之南没有告诉阿婆父亲失踪,母亲和自己艰难维持家计的事情。 “唉,说起你奶奶啊……”阿婆开始为之南讲一些有关于他奶奶的事情。 你爸妈没告诉你你奶奶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记得好像是你刚满四周岁的时候吧,你奶奶那天特别高兴,抱着你在村子里到处串门儿,见到人就说,我孙子四岁了。你身上应该有个质地比较好的玉的,那块玉是你家祖传的,你奶奶还特地请师父给你刻了一只牛,因为你属牛嘛。那块玉就是你奶奶那天亲手给你挂上去的,你肯定忘记了那时候村子里的小孩有多羡慕你,都跑回家去和爸妈要玉,也有的要到了玉,但那种次档的便宜货,跟你的怎么能比。 你奶奶是有病的,遗传病,会疯。越是高兴疯的越厉害。你奶奶就是在你生日之后的半个月里,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其实也不是招呼都不打,因为有天我就看到她把你放在桌子上,然后拼命地勒紧挂那块玉的红线,她说着 “之南啊,这块玉要带牢靠啊,不能丢的,我替你再弄紧点。” 我看到你已经快要被勒断气了,就赶快上去阻止。你奶奶停下来了之后还在傻笑,笑完了突然就哭了,谁都不知道她怎么了,后来,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你爸妈估计也只能知道这么些东西了,你奶奶走了以后,你爸妈都以为她活不了了。后来你妈怂恿你爸去城里找生计,说什么呆在乡下都是没出息的。放屁!要不是这么个扫把星女人,你家现在也不会就破败成这样了,你也用不着跟着那个贱女人姓,造孽啊,你家里那几十亩地也不会因为好长时间没人看管被别家的瓜分掉了。 其实你奶奶也没有死,你们走了之后两年里,你奶奶就回来了。就是她神智还是有点不清楚,每天都会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边,一口一个孙子。 “她前年死的,要是你们早点回来,说不定还能看到她一眼呢。” 阿婆讲完,之南沉默了好久。苏芸最听不了煽情悲惨的东西,眼泪都流了下来,她在一旁拉拉之南紧紧握着的拳头,想让之南轻松一点。 “阿婆,那我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家的田已经被分完了,那种宗桑陪(吴地方言,混蛋的意思。)看到有好田就往上扑,大部分都被人家造了工厂,想要再变成田地应该没戏了,也要不回来了。”阿婆说着也流下了眼泪, “都是上好的田地啊!我看着都心疼!” 她猛灌了一口茶,又继续说: “后来就有人说你们一家人估计是不会回来了,想要把你家的东西都搬空了。我一听就冒火了,赶紧让儿子抄家伙守在门口不让这帮小赤佬进来。可是终究是挡不住啊,人一看到有便宜可以赚,瘟鸡都能变老虎,我最后和儿子是跪在地上求他们留下点东西,好将来你们回来了能有个交代的,他们这才留下了几张床和桌子。” “那家里现在应该还能住人吧。” “我毕竟和你奶奶这么多年交情,而且祖祖辈辈都是邻居,就经常去打扫打扫,住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们要住的话,等下从我这里拿几条床铺回去,” “嗯,谢谢阿婆。”之南露出了一个笑脸。 “回来了就好啊,这个家里总算是有个人了。政府的人前两天就来过了,说什么要铺电线,要把你家拆了做铁塔,其实做铁塔什么的都是借口,还不是看中了你家那块地的风水,要来盖乡政府大楼的,就这么一个小地方还搞这种东西。他们问你家有没有人能签字,我说都出去了,他们就让我签字。我哪敢签字啊,他们说不签字也没有一个管事儿的人,那过几天就要来强拆了。现在好了,你回来了,等等我们就去和他们说清楚,这是你家祖传的房子,不能拆的。” “算了阿婆,拆了就拆了吧,以后我们可能也很少回来了。”之南又落寞地说到。 “这怎么行!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地!你必须去!”阿婆惊叫起来,之南执拗不过,答应先把朋友安置下来再去。 “阿婆,那我家的那座山还在吗?” “当初那座山也是要被分掉的,然后我就想办法让三个儿子去和他们说,我们家田也没捞到,屋子里的东西也没捞到,好歹这座山要分给我的三个儿子了吧。哼,他们还算有点良心,这座山现在是我三个儿子分着管,我们家也靠着这山养活。” “阿婆以后我们应该也不会回来了,这座山就给你们家吧,你都帮了我们这么多年了。” 阿婆脸上有些许的不情愿,虽然这座山是给了他们家计的补贴,但说到底是别家的。 “这次回来,是我想给我朋友的爸妈找块好一点的墓地的,城里墓地太贵,所以想在山上找块。”之南坦言。 “唉,都是苦命的孩子,这山你什么时候要用都可以的,阿婆老了,上不了山了,干不动活了,这事也只能你们自己去办了。” “没问题的。”之南答应下来。 从阿婆家出来,子阳还在回味甘醇的茶香,苏芸与蓝悦都觉得这位阿婆倍感亲切。 回到久别的家中,之南张开双臂拥抱着空气, “我回来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回来过了,前两年江云瑶难得带我来乡下见见几个还有点关系的亲戚,可是也没住在这儿,我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华月。” 这是一座很大的房子,有两层楼。下边是客厅,厨房和卫生间,楼上是三间卧室。苏芸心中诧异着,难怪即使之南和江云瑶过着困苦的生活却依旧有着不俗的气质,原来他小时候也是好人家出身。 之南把三间房都铺好了床铺,让众人歇一下,自己去找阿婆解决政府强拆的事情。 三个人被留在了大房子里。苏芸与蓝悦结伴上楼参观,子阳独自在门前道场上漫步。偶然间踩到一些麦穗,应该是过往晒稻谷的时候遗留下来的。到处一股乡土气息,连泥土也是这么清香。 蓝悦和苏芸在楼顶大声叫着子阳,让他上楼来看。 子阳上楼,最先看到的,是一片碧绿的山峦。山连着山,山遮蔽着山,白云衔接着青山与蓝天,一条不是很宽敞的水泥路,从楼下一直绵延进山的深处,旁边流淌着一条小溪,顺着路,一起拐进了山里。远方有炊烟,到了一定的高度被风吹散。一切都像个世外桃源一般,连空气都是久违的清新。 阵阵风吹开三人心头的沉重感,四肢放松,头脑清醒,就连蓝悦,也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她说,她的心情好多了。 傍晚的时候,阿婆的一个儿媳妇为三人送来了饭菜,说是阿婆提前交代好的,之南恐怕是赶不上晚饭了。 “这里真好。”苏芸发出感慨。 蓝悦说: “以前看电影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这是我准备死在这里的地方,我要是能死在这里该多好。” “别瞎说,应该说等我们老了再回到这里养老,那才叫不错。” 苏芸蓝悦纷纷赞同子阳的话,觉得真等到老无所依的时候,之南的家乡也是个不错的盼头。 “你们恐怕是等不到那天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是个中年男人,看样子是阿婆的大儿子,但坐着轮椅,脸上,手臂上满是淤青。 “为什么?”子阳问。 “这方圆几十里的水都是由下边那条河的分支,这条河也是从那座最高的山上流下来的。可是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自称是专家的人,带着一大堆铁玩意儿来考察,最后说这山上有稀土资源,要开发。开始的时候乡里人不肯,毕竟祖辈们都是靠这山吃饭的,后来政府里的人来劝,还是没谈成,最后那个挖矿公司的和政府的都来了,答应了乡里人等矿采出来了之后就给每户人家都很多钱,这下大家都答应了。哼!这帮龟孙子,以为我们乡下人不看新闻的,现在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官商一窝黑,政府靠得住,母猪能生兔!新闻里都在放,哪个地方被采矿,哪个地方的水就不能喝,我看我们这里也差不多。而且那开矿基地要建在山上,那里是水源的地方,估计以后这地方就不能住人了,那群笨蛋还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地等着政府发钱呢!到时候连家都没了,钱也指不定给不给发。” “那你也同意了,都不反对一下吗?”子阳问。 “反对?哈哈,”中年人像是自嘲, “反对有个屁用,反对了政府派人来砸房子,我背上,脚上这些伤就是这么来的。” 他说着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摇着轮椅又进了屋子。 子阳也沉默了下来。 夕阳的光慢慢变少,石阶上残留着些许温度,子阳坐在蓝悦身边,苏芸走进屋里玩手机。 “你说,如果这里真的没有被污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活到再次回来的那天?” “你别老是说这些丧气话,又不是……”子阳的声音像是踩了刹车。 “不是什么?”蓝悦问,大眼睛一闭一睁,让人无法拒绝。 “额……又不是没人在乎你了。”子阳说完就脸红起来,其实本意是想说又不是没人爱你了。 “嗯,我懂。”蓝悦笑着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却夹杂着苦笑的味道。 子阳不知道她所说的懂,是指知道他的想法,还是另有深意。 “啊呼——”蓝悦可爱地打了一个哈欠,调皮地往子阳身边靠近。 “困了吧。”子阳温柔地说。 “嗯。” 几乎是同时,蓝悦把头靠在了子阳肩上,子阳伸出手臂,已是熟练地环绕过蓝悦的肩头了。 额头贴着脸颊的感觉是美丽的,就像浮冰贴在水面上。子阳伸出手,捋了捋蓝悦秀美的头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仿佛在心口绽开一朵并蒂莲。 暮色四合,晚风轻轻,带来些许寒意。子阳觉得有些冷,于是一手绕过蓝悦的脖子,一手越过蓝悦的双腿。公主抱对于子阳的体格来说过于轻松,蓝悦的体重也实在是够轻,躺在他怀里的蓝悦安静地像是熟睡的婴儿。她穿着短裤,润滑的肌肤紧贴着子阳的手臂,让他紧张起来。这是多少屌丝梦寐以求的画面啊!子阳这样想。 走过客厅,撞见了苏芸,她叫了一声,猛然间发现自己成了电灯泡。子阳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然后轻声说: “她好多天没睡好觉了,我把她放到床上去睡觉,不然会着凉的……”子阳越说越不好意思, “你不要误会啊,我和她没什么的。” “哦,了解。”苏芸坏笑了一下。子阳心里思索着,其实还是有什么的吧。 等子阳把蓝悦安置好,下楼来便对苏芸说: “你也早点睡吧,我来等之南。” 回来时,之南遇见了范学明。得知了蓝父被杀的真相。并把蓝父的日志交给了之南要他转交给蓝悦,他也是看了日志才明白,并且感到后悔。 之南是晚间九点返回的。回来的时候子阳正在用手机看电影,之南跳到了子阳的腿上,拿手指钩着他的下巴,说了一声 “帅哥,我回来了。” 子阳全身都酥麻了,大吼道 “别恶心我,娘死了,给我正常点。” 之南瞬间坐正,变回了正常状态。 “看你这样子,事情进展地挺顺利啊,这座房子不拆了?” “拆。” “啊?怎么搞的?” 之南说,政府的人一直都在劝他不要太顽固,这房子拆了会有不少补偿的。之南问他们有多少,他们回答,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他于是就答应下来。阿婆起先十分愤怒,责问之南为什么不守好祖宗留下来的屋子,政府的人把合同发到了阿婆手里才知道,之南把这些钱全部都给了她自己。阿婆哭了,哭得很伤心。之南安慰她 “阿婆,你已经为了我家守了这么多年房子了,我已经没有奶奶了,那我就只能把这些钱给你了,算是我们家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做的一切吧。” 阿婆含着泪摸了摸之南的头,连声说着好孩子,又说之南什么时候要用这些钱随时都可以回来取。 “所以,这些钱都给你阿婆了?” “是啊。” “要是这些钱都留给了你自己,以后你画画不就不用担心没钱了吗?”子阳叹了气。 “你觉得这些钱要是到了江云瑶手里还会用来给我画画吗?再说阿婆帮了我家这么多,也应该让她过过好日子。”之南说得一点遗憾都没有。 “唉,好吧,但还有件事情我想不通。” “说。” “你未成年签字有用吗?” “我会想办法让阿婆代签的。 半夜苏芸下楼起夜,看见灯还亮着。起夜回来,她看见昏黄的灯光下子阳躺在沙发上,之南坐在他旁边,手中好像还在叠些什么东西。 走近了,她看见之南在用白天买的纸钱叠元宝,脚边上的竹筐已经装了一半的元宝了。 “你还会叠这个啊?” 之南看见苏芸走来,依旧是那件第一次去她家看她穿着的睡衣,好看的身形睡衣也没法阻挡,之南不免多看了两眼。 “小时候有老人教过我,我都快忘了,现在再想起来,叠的元宝也不好看了。” 苏芸在之南身边坐下,刚醒来,眼睛还不能睁挺。 “看子阳这小子,还说什么要和我一起折到天亮的,现在睡得和死猪一样,果然是少爷命。”之南无奈地摇摇头,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 “你也别取笑他啦,我都不一定做得到,以前我太公死的时候,我也只熬了前半夜,后半夜怎么也熬不过去了。”苏芸说着拿起一张纸钱,仿照着之南的样子折起来。 “其实葬礼上应该是要人守夜的,虽然这次不是很正式,但我觉得对去世的人还是尊重点比较好。” “那葬礼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呢?”苏芸问。 “还有很多呢,比如男孙需要跪灵,在抱骨灰盒的时候要撑黑色的伞,还有抱骨灰盒的人脖子上要挂个绸带,再就是还有一个抱照片的人,在走路的时候不能回头看,哪怕锣鼓声再响也不行……”之南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些老的习俗。 “你懂的好多啊。”苏芸惊叹道。 “没办法,有些事情小时候就被根深蒂固了。” 苏芸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身上带着生活的烙印,多么可怜。 “喂,苏芸。”之南还是这么习惯地叫唤着苏芸,并且往她身边靠了靠。注视着她洁白无瑕的脸。 “嗯?” “你有看过郭敬明写的 《夏至未至》吗?” “看过啊,怎么了?” “还记不记得傅小司是怎么和立夏告白的?” “好像是说什么让我照顾你之类的,记不清了。” “做我的女朋友吧……让我照顾你吧,让我试着和你在一起。” “嗯,对,你问这个干嘛?” “做我的女朋友吧,让我试着照顾你。” “喂喂,别随意篡改别人的文章!”苏芸毫无意识地回了这句话。 “苏芸,做我女朋友吧,让我试着照顾你。” 潮汐翻滚着海浪,拍打在胸腔之上。深深呼吸泛着海盐味的水,就像海燕盘旋于心。 做我的女朋友吧—— 让我试着照顾你—— 之南迟迟没有动,一直安静地看着苏芸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但对于之南来说仿佛经历了中国上下五千年一样漫长。之南向苏芸伸出手,手心落在苏芸的视线里。 那双娇小白皙的手,在胸口浮游了一下,落在了下边手指修长,骨骼分明的手心里。 那一瞬间,夜色泛起了无边的眼波,空中绽开了蒲公英的花瓣。 牵手,先是指尖,再是手掌,最终十指重叠。 她靠在他的瘦弱的肩上,安静地靠着。 我们试试吧,夜晚结束在苏芸这样一句毫无力量,却充满希望的话语中。 清早,蓝悦起身,本想着自己应该是起得最早的,就去了隔壁的卧室叫剩下三人,发现谁都没在床上躺着。走下楼,她看到了之南,子阳,苏芸,已经在等她了。 “我从没有想到有人会这么在意我……” 这是子阳第一次看到蓝悦哭,子阳紧紧地抱着她上山,怕她走不惯山路。 就在前一晚,之南已经让阿婆托了些泥瓦匠在山上一块坐北朝南的地方修了一座简单的坟。蓝悦也没有想到之南会把事情办得这么妥当,连声说着谢谢。 “你别谢我,反正是子阳报销的,嘿嘿。” “啊,对对对,我报销。”子阳顺着台阶就下了,事实上他对此根本不知情。 “我们把这些纸钱烧了吧。”苏芸在旁边提醒。 “这些纸钱?是你们折的?”蓝悦问。 “大部分都是子阳折的,昨天晚上我后来就睡着了。”之南回答。 蓝悦并不深究,转过脸去凝望墓碑上的刻字。就在她转过去的一刹那,子阳冲之南使了一个眼色,并且难得猥琐地笑了笑。苏芸原本很不服气,明明这些大部分都是之南折的,也有些是自己折的,最后功劳全归了子阳,到底是心里不舒服,毕竟成了之南的女朋友难免会为了之南着想,在这样一个男人与男人都可以情深似海的年代,也难免苏芸会吃子阳的醋,所以吃醋是上天赋予每个女人在恋爱时的礼物。 我们活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我们恐惧着面对明天未知的一切,或许是挫败,或许是死亡。棺材盖子始终向我们敞开,我们等待着在这其中被碾压成齑粉,埋入滚滚黄沙之中。 生命之于活着的一切,都是最伟大的存在,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一切,是生命循环往复的必然结果。珍惜和挥霍,都是生命的形式,我们一辈子为荣耀而活,荣耀便是坚持自己的信仰,始终如一,因为我们还有生命,所以活着便是我们的信仰。 坟墓的天空之中,挂着数也数不清的星辰,它们眨着眼睛,注视着它们在人世间所在乎的人。愿那些悲戚的亡灵,化作天空中闪闪发亮的星辰,照亮仰望他们的人,照亮前方那条通往希望的道路上…… 清明的雨,清晨的风,其余的人回去之后,之南独自一人打着伞,再次走到了蓝月父亲的坟头前。 人生总在你的身上默默榨取,你却用默默承受,来默默回报。曾经你对我说过的话语,我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能忘,感谢你曾给我如此美丽的机会,让我原本满是晦暗的人生,最终也能有了一个守护他人的资格。 他在心中默念完,双手紧紧攒握,踏着已渐渐僵硬的步调,走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到哪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这应该是那时候我写得最用心的章节了吧,记得是高一修改的,用了很多初中时期的梗。以及告白啊 想在想想,郭敬明的所有小说里,好像最喜欢的还是那两本儿青春类的书。 ☆、第 21 章 那天正是清明节,到了中午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在阿婆家吃过午饭,四人收拾行装准备返回。 之南走出家门,摸了摸那粗壮门柱上粗糙的裂痕。他还想着这是他的家,即便这脚下的土地从来都不属于他。 “走之前去看看华月吧。”阿婆从后面走来。 “我在想这件事,我现在要怎么去面对她呢。” “那件事都过去很长时间了,不会有什么人在意的,就跟侄子去看看阿姨一样好了。” “它会想要见我吗?”之南心中十分焦躁。 “她肯定很想你。她比你想象中更喜欢你。不然她也不会求我帮她去城里找你的。” “是吗,我还真是个不肖侄儿,原本都承诺过会去找她的。”之南的眼神有些低落,“啊,想想看她也总是会出状况,也总让人担心。” “虽然是你阿姨,但毕竟也只是个比你小一岁的黄毛丫头而已。某种程度上,你也算是她的哥哥了。” “那我去见她吧。” “我给她爸爸打个电话。去了要礼貌点,别跟上次一样了,她爸爸好歹也算是你小爷爷。” “更是你的儿子呀,放心,不看僧面看佛面。”之南做了承诺,此刻,他甚至有些期待。 他想把三人送上车再去到华月家,雨天,在泥泞路上等了许久。之南 说车子今天怕是不会来了,刚查了天气预报,说明天天晴,就劝众人再多留下来一天。子阳和蓝悦欣然答应,说反正回去了也没事做。苏芸面露难色,小声问道 “作业怎么办?”之南说: “你这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都是我的女朋友了,怎么还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听到这话,众人都笑了,蓝悦把手臂往额头上一敲,说了一声 “靠!”,之南和子阳笑得更为灿烂。子阳眯着眼睛对苏芸说: “有我这个学霸在这儿,你怕什么?” 苏芸听了这话觉得很不舒服,反问 “谁说你是学霸啦!我才是!”。 一行人开始一边聊着,一边往回走。苏芸边走边说: “子阳你不是自称是学霸吗?我出个对联你接下联试试看怎么样?” “喂喂,这种事情应该之南来做吧,我又不擅长语文。不过可以试试。” “国昌盛,家昌盛,国家昌盛。”苏芸说出了上联。 子阳的脸色骤然变得不是很好看,开始搜刮大脑里的词汇,过了一会儿却依旧没有头绪,心想这次丢人肯定丢大了,蓝悦还在身边啊。 “你往化学方面想想。”之南说。 “之南不要提醒!”苏芸嘟囔起小嘴,像是吃醋一样瞪着之南。之南摸摸脑袋不笑了笑。 “我知道了!聚乙烯,氯乙烯,聚氯乙烯!” “都说了让你不要提醒!”苏芸动手往之南的腰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之南直讨饶。 “你这是欺负子阳不上网啊!”蓝悦说。 “哼,谁让他惹我?” 之南拉了拉苏芸,在她耳边小声说 : “她是想帮她男人出头呢。” “网络原版的是怎么样的?”子阳问。 “你妈的,他妈的,你他妈的!”三人齐声回答,末了又是一阵笑语。 很久之后的某一年,苏芸才在她的日记本里写着: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们四个在之南家乡时的快乐。我觉得就在那两天里,我获得了所有青春的美好,我被告白,有了男朋友,有了四个人之间的友谊,我什么都不缺了。之南你如果知道我现在依旧在怀念那时的情景,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高兴呢? 雨依旧绵绵不断地下着,编制起一座雨墙,挡在门前边,遮蔽视线。 后来,雨停了。四个人站在一个屋檐下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仿佛以后就再也吸不到了。 有几个带着蓑笠,背着布袋的大妈路过门口,边走边大声议论着什么,虽然看上去很粗俗,但依旧觉得质朴。苏芸问之南那些事什么人,之南回答 “茶商雇来的采茶叶的人。”他又抬头看看天空,感叹着 “今年阿婆家的茶叶又要降价了。” 子阳问为什么,之南说下雨了,雨水会粘在茶叶上,茶叶吸水了,这茶叶就淡了,这些茶叶要是这两天采不完,就赶不上时候了。 “要不我们去山上玩吧,顺便采采茶叶,反正现在雨也停了。” “也好。”之南表示赞同。 问到了阿婆家的茶叶地,四人开始上山。到地方的时候,采茶叶的大妈已经开工了。之南很快就加入了进去,但回收看看三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来帮忙啊!愣在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怎么采啊。”苏芸说。 “过来,教你们。” 茶叶要采最顶上,最嫩的新芽…… 过了半个下午,四个人采得都乏了,便找了一块干的地方坐下休息,顺便欣赏了一下山上的风光。 “看见没,从这条河到对面那座山,这一大片地,原本都是我家的。”之南开始骄傲地介绍着。 “这么多?”苏芸惊叫, “你家以前是地主吧!” “的确。” “!?”他们都摆出了一副错愕的表情。 傍晚,阿婆的儿媳妇儿把饭菜送到了山上给四个人吃,累了一天的四人说不出有多感谢。夜色降临,采茶的人都下山了,之南让子阳扶着蓝悦,自己牵着苏芸下山,他说下山路滑,女生要当心。 结果到了半山腰上就下起了雨,泥泞湿滑的土壤让苏芸前进得很困难,裤脚沾了一层的泥,如果没有之南扶着她的话,估计她要爬着回去了。 到家的时候,阿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开始对四人嘘寒问暖,她是真的担心和之南同行的城里人会走不惯山路,万一滑倒了什么的就麻烦了。 阿婆说已经在屋子里面放好热水了,并且拿了几件儿女的干净衣服放在凳子上,他们的衣服阿婆今晚就会洗干净,晾一晚上,估计也能穿了。 两个大澡盆之间隔了一层棉布,男男女女分开洗澡。子阳和之南很快就洗好了澡,穿上了干净的衣服。此时雨停,蓝悦起身穿好衣服,说想去外面走走,叫上了子阳便出了门。 等苏芸擦干身子穿上了衣服,她只看见了之南一人在茶案上看书。 “蓝悦呢?” “子阳和她出去走走” “哦”。一阵风吹来,让苏芸还没完全擦干身体的苏芸觉得凉飕飕的,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一点。透过之南的黑框眼睛,是他安静的神情。苏芸想到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之南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烦心,后来也看到了他温柔的一面,觉得很温暖,现在,这温柔安静的样子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多少有点不可思议。 “我在这里洗澡,你也看得进书?”苏芸调侃他。之南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哼?你这种货色,剥光了衣服躺在床上我都没什么想法。” 饱含深沉的之南一下子就透露出孩子气的顽劣。 “江之南!你他妈的要是再敢乱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脱光了衣服躺床上!”说着她还把下身浴巾的下摆掀开,露出两条纤细雪白的腿,有股身体力行的架势。 之南的脸上瞬间一阵青一阵白,嘴上讲不出话来。青白混合,呈现在之南脸上一阵潮红,耳垂仿佛在烧。苏芸看到之南不说话,她开始担心自己的第一次会不会真的就交代在这里了,一下子身体里的热度就涌上脸来。 “噗——”之南实在是忍不住,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会没法收场,想着干脆一笑了之。 “江之南!”苏芸也笑了,顺手拉过椅子上一个靠垫朝之南扔过去。 之南接过坐垫,一边笑一边往苏芸身边走去。 “你,你你——想干什么?” ……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真的和之南做了,我和他的命运是不是就不会和如今一般了。 十七岁的我什么都不懂,只要你当初和电视剧里那些男人一样,厚着脸皮说一句 “我要你”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是你没有,那时,甚至连吻都没有,可是除了你,还有谁值得让我心甘情愿付出这一切。 之南抱起苏芸回到了房间里,他离开时,关上门的那一刻,说了一句 “晚安。” 第二日,公车也来了。之南送他们上了车,他站在原地,直到苏芸叫他。 之南开口“苏芸,我很抱歉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丢下刚好上的女朋友自己走,很不礼貌你知道吗。”苏芸故意嘟囔着嘴。 之南只能笑笑,这笑中充满着甜腻的气息,“那就允许我礼貌地对你说声再见吧。” 然而苏芸是不舍的,她的视线始终离不开之南,就像之南的视线也离不开她一样。 他们最终踏上回家的路,那些沉重与欢愉都被遗忘在那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子里。 阿婆在门口坐了好久,她想,也许再也见不到这几个好看的小孩子了。隔壁的房子里人去楼空,正如那句诗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了。”寂静的样子,好像他们从来没有来过。 屋子被拆后,建起了新乡政府办公大楼,干部们欢欢喜喜地走进新的办公大楼。山上的开矿基地也建起来了,那以后,从山上留下来的水变得又脏又臭,原本咒骂着反对的老人躺进了棺材里再也叫不出声来,原本嬉笑着拿补贴的老人嬉笑着躺进棺材留下了最后的笑脸。 坐车半小时后,之南来到了华月家门口,她坐在二楼的窗台前,房间的窗户很窄,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牢笼。 她的姣好的五官往往又轻易使人往美好的地方想象。 之南就这样在她的窗台下站了好久,他清楚,华月不缺追求者和爱慕者,她最缺的就是欣赏者。 直到华月低头时看到了他,清晰的五官,简洁的身体轮廓,覆盖额头的好看的刘海。 “如果我说我是在等你,你信吗?”华月的神色十分明朗,语气里,之南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很好。 “我信,我相信我们都是能遵守约定的。” 之南上楼时发现她家里没人,他不知道华月度过这样的日子多久了。 “你怎么来了?”华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之南简单把事情交代了一下。 “原来不过是顺路来看我,而不是特意来看我,我不开心了。” “你知道我每次来,都是犹豫了很长时间的。” “然后每次来了就舍不得走。” 这句话,之南无法反驳。当他还在思考时,华月已经扑了上来,像秋天的落叶,包裹住之南的身体。 “我等了太长时间,你看,我都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把脸紧紧贴着之南的脖颈,冰冷的泪水顺着他肩胛处的曲线,一路深入,使他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啊,我来了,至少我是信守承诺的,但如果我能做什么让你好过一点,我是愿意的。” “什么都不要做。”华月急促地回答着,“就这样,这样已经很好了。”她伏在之南肩膀上,露出了一个笑脸。 沉默里全是甜腻的味道,让人不得不陶醉。 对于之南来说,那是一个惬意的下午,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他安静地在华月雅致的房间里看书,她为他做了点心。她牵着他的手观赏他看书时认真的样子,他小口进食可爱的样子。他的可爱,他的温柔,一道一道刻进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她需要他的温柔来忘记她的痛苦,她需要他对自己的欣赏,以此来认可自己,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他看到了书架上那本《沉思录》,不自觉得拿了下来。 “我不知道原来你还留着它,我以为你会觉得这是很无聊的书。” “最开始看的时候,确实很无聊,可是从第三十五页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你做的笔记了,比起原文,我倒是更喜欢看你写的东西。有时候原文我看不懂,看了你的笔记之后,我仿佛感觉到你就在我身边教我一样。” 之南感受到久违的宁静,直到华月凑到他的面前,两张脸距离如此之近。他知道华月想吻他,这也是他曾经无比渴望的。然而他把脸转了一个角度,看似温婉,却实实在在地无情拒绝了。 她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等待,等待他的回心转意。良久,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好看的双眼皮上也浸渍了些许泪光。 “怎么了?”华月压抑着心里的种种强烈的情绪。 “你知道我们都是会改变的,都会长大,拥有自己的生活与爱情。每一次我在找你之前,我都会犹豫很久,我不知道这样与你无休止的缠绵下,结果会如何。你给我的,不仅仅有情人的感受,也有长辈的爱意,奇妙的感受让我无法自拔。可是我知道的,总有一天我会得不到你的,或许明天或许今天,也可能过去就注定了。” 华月不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但她能理解之南的心情,她依然心有顾虑,“你是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告诉我吗?这件事在现在的我看来必然是碍眼的。”当她说到这里时,她已经有了预料,只是女性总是不忍心去相信既成的事实,因此她等待着之南的审判。 “我有个喜欢的女孩子,她最近成了我的女友,是这几年来,我真正的女友,没有任何顾虑与歉疚。” 无论做了如何充足的心理准备,依然很难把握突变的因果。华月也只能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内心挣扎着,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她不断重复着“挺好的。” 之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把她搂进怀里。 “抱歉,这是我必须做出的选择,无论事对于我自己,还是对于我所希望成就的事情。” “没关系的之南,虽然我总是一个性格很坏的女孩子,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了解你的喜好,你喜欢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我一直努力着,我会在你面前一直保持这样,这样说着我爱你,这样说着……说着再见。 之南想,这样的一天,或许应该结束了。他略有迟疑得推开了华月家的大门,那门外是青翠的小山谷,四月的穿堂风袭来,让之南更舍不得屋子里的温暖。 如果你问我是否还爱着你,我想我是无法否认的,但我也渐渐明白,爱你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一直,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会用我的方式来爱你。对于苏芸,我是喜欢的,但对你,我明白那是深沉的爱,我想,这也是她能成为我的女友,而我们无法在一起的原因吧之南关上门的那一刻,华月跪坐在了地上,那是种无助的表现,是少女所展现出来的柔弱的一面。 历历在目的之南的样子,曾经面对所有人职责也要执意牵着自己的手的样子。她多想哭,然而泪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干呕逼了回去,她难以自抑这种感受,她摸了摸肚子,仿佛背提醒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想,或许之南的选择是对的,他有他的理由,而她又凭什么要之南接受这样的自己呢。 之南走在一条旁边开满野花的田间小路上,头顶的天空从淡紫色到浅蓝色,一直向远处延伸。他似乎感受到了普罗旺斯的浪漫,心中却也带着香水百合的清冷。往前往后,都是拿坡里的田野,向左向右,一边是华月的家,是春日青的明亮,另一边是未走完的路,带着浅灰蓝不尽的暗沉。 他往往要选择晦涩的一面,因为人生的画纸上,多一点柠檬黄都会碍眼,少一丝橄榄绿都会浮躁,甚至他必须用深红加普兰来爽快填涂。 “很多年没来了,但这里还是那么美。” “你现在仿佛我的幽灵,想躲都躲不掉。”之南转身,范学民清瘦的身躯挡在他眼前。 凌乱的发梢,醉人的眼神,松垮的衣物,之南想如果他没疯,或许是个很容易让女人心动的男人。过去的范学民有着林青松的睿智沉稳,也有苏正明的温文尔雅,寒窗数载,饱读诗书。然而之南对他的评价是:他看人不准,他这一生看错了三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女人,另两个,也算是自己女人的男人。 “你和那个姓苏的小姑娘好上了是吗?”范学民略带严肃地问道,然而之南久不答话,他只能接着问,“真心的还是什么?” “你希望呢?” “我其实并不反对,只是希望你不要为了帮我而不去面对自己真正在乎的。你该有你爱着的女孩,你也该爱着美术,那都是你最珍贵的东西,别为了我而放弃。” “有些话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和你说。”之南停顿了一下,“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扶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比我,出入腹我。我已经没了意义上的母亲,别再让我没有父亲。” 我所能展现出的唯一的孩子气啊,只想有个机会让你来接受。 “我未曾教你这句话的含义。” “是,你没有,你曾教会我最多的,是为别人而考量,成为一个友善的人……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也像现在的我一样。”他抬起头,注视着之南“这一点,我从未改变过,你也许也会发现,复仇和友善本就是不冲突的。或许你会因此而质疑我的行为,但我想,你如果愿意这样想,也就随你好了。” “很累吗?” “什么?” “这样活着。” “如果你以后不用像我一样,我想我是不会累的。” 他惊愕地抬头,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要是你的儿子不是我,也许你能作为一个很不错的父亲。” “之南,相信我,我只希望我的孩子是你,任何人都替换不了。你比很多人都优秀,你的成熟与智慧,你的沉稳与博学,比起学校里那些废物都要杰出。拥有这样的能力在你这个年龄来看是很累的,然而我希望你能善用这能力。我过去常对你说,天才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们总是努力在证明自己是天才,所以之南,替代我,用你的角度去蔑视所有人,用你的骄傲去支配你的世界,成为支配者。” 之南不再说话,他转身,每走一步,他都觉得心情更沉重了一点。一点一点,一步一步,他也猜得到,他这是在走向灭亡,不能希望未来一切都好,只能期许自己凤凰涅盘。泪珠连成一个个星座,当他再次转身想说出那个字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在。 “爸!”他对着虚无的空气说着。 几个月后,河五中在暑假安排了一个星期的补课。初三的大部分课程,在这一个星期之内,已经上完了大部分。结束的初二,未到的初三,日子在夏季的午后无限拉伸,每一天都像是面对了望不到头的无底洞。最初,不少学生还有怨言,总会在课堂上动动手脚,到了后来,所有人都觉得这样做的效果不大,也就没心思了,与其做没有用处的捣蛋,还不如本分点熬到下课,也省的老师拖堂。 大部分人觉得最轻松的课,莫过于语文,最艰难的课,莫过于英语。当然,这其中缘由并不是学生过于爱国,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英语一天两次的考试频率,和语文两周一次的数量差距已经表明了一切。 困倦越来越多,眼袋越来越重,之南硬是熬过了这一个星期。社会和历史,在这一周中便结束了全部初三的一半课程,这也就意味着,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历史,多数学生在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至少不会有人觉得 “黄帝”,便是 “皇帝”了。只是上了这么长时间的历史课,之南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在古代无论任何创新与发明,中国总会领先欧洲数百年,可最终的这些东西,大部分却是从西方引进的。直到后来,之南看报时才终于揣摩出了事情的端倪:《解放军报》发表《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党建》发表《不能把宪政作为我国基本政治概念》,《人民日报》发表《西方那套理论不反映中华民族根本利益》,《求是》发表《思想西化党和国家就会走上邪路》,两报两刊齐发声,风向明显,东风注定要吹过西风,可见在物欲社会中,东西方的竞争关键不在于谁干得过谁,而在于谁吹得过谁。 初二末的这几周连同一整个暑假,之南始终沉浸在来之不易的爱情中。有哲学家说,爱情在旁人看来是虚无的,但在事主看来是可以触摸的。 好在之南与苏芸都不是什么主动亢奋的人,在学校里的时候,最高级别的交流是眉目传情,比起一些一下课就躲在厕所门口调情的情侣来说,他俩就好比八十年代的害羞小伙子小姑娘,只敢心里想着,眼里看着,偶尔上课桌底下碰两下膝盖,见面了笑一下,放晚学一起走两步,这一切种种,在旁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正常得就像雷打不动的每晚七点全中国的电视机会集体坏掉一样。不过,即便是有最高级别不超过眉目传情,但最低级别也不低于暗送秋波,别人也许看不到,但子阳是绝对能察觉到的。之南送的秋波仿佛三月里绵绵的杨柳,干得过春风,扫得了水面;而苏芸的回应就像南归的春燕,带着一把剪刀就剪断了之南的柳条,把他整日迷得松松垮垮,仿佛是在蜂蜜坛子里泡了不知道多少天再爬出来的一般,甜得发腻。 在最高级别之外,往往还有一个特殊级别。没有眉目传情的甜蜜,也没有暗送秋波的心潮澎湃,仅仅只是苏芸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为之南拿了一双筷子。苏芸永远不会不知道,当之南接过筷子说着谢谢的时候,他心中所产生的温暖瞬间驱散了他心中无尽的严寒,那种久违的,淡淡的情愫的香,是之南要用一辈子来迷失的大雾。 “子阳。”阴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子阳停下脚步。 “怎么不去陪苏芸?” “爱情不可能永远如火如荼,耐住平淡也是爱情的一部分。”之南信誓旦旦地说道。但子阳的眼神中闪烁着疑惑,盯着之南始终不做声。 “好了啦,别这样看我!”之南垮下脸来, “是苏芸让我来找你的,她说总和她在一起也不好,子阳会吃醋的。” “……” “怎么,真吃醋啦?来来来,让我温暖下你哇凉哇凉的小心脏!”说着,之南露出一个十分欠揍的笑脸。 “滚!” 子阳甩开膀子,快步向前走,边走边说 “被你弄得恶心死了,你的脸皮就是厚得连悍马车都开不上,这句话形容你再贴切不过了。” 之南原地干笑了几秒钟,也快步走向前去。 “之南……”子阳走在前面,背对着之南,他俄而抿嘴笑了笑,“现在是你这许多年里最快活的时候了吧。” “你会这样问,是希望我能忘记过去不快活的经历吧。”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你知道我对生活总是那么积极。即便我有你那样的经历,我依旧会这样做。” 之南停下了脚步,子阳在前面听不到帆布鞋踩出的脚步声,于是转过身来。 “是呀。”之南仰起头,看着高出自己视平线的子阳的眼睛,“我想我现在很快活。我认为你的想法并没有错,有时候我需要学习你对生活的态度和品味。” 初三的开学典礼上,为学生讲话的是一位副校长。像河五中这样的学校,副校长就是校长的秘书,多多益善,一个学校能出四五个副校长。 都说做秘书的活要越细致越好,而这次的开学典礼,着实为河五中的学子上了生动的一课。副校长讲完后校长开始训话。过往校长的演讲稿都是副校长用十几年的老版本改编的稿子,干了几年的清洁工都能背出来。而这次的副校长为了使校长对自己记忆深刻,没有用老版本,而是自行发挥,这就让读惯原稿的校长倍感吃力但依旧闭着眼睛往下读了。到最后,校长发现末处有一括弧里写着 “观众鼓掌”校长想也没想就读了出来,读了以后才觉得不对劲,疑惑地看着副校长。 原来这副校长原本是为政府领导写稿子的,台上台下都有一副稿子,听众读到括弧便会自觉鼓掌。不曾想换了工作,职业病却没有改,让校长把括弧里的东西也读出来了。 校长的脸色很难看,但台下一千多的学生看着他,他也不便发怒。 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副校长出现在学校里。 开学以后,日程表进入了初三的节奏,一天五门主课,美术与音乐从此销声匿迹,每日晚的长跑训练逐渐增加了圈数,那些跑得最慢的人,往往喜欢在训练的时候不守规矩地冲到最前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南算算日子,想着上学期末交给美术老师送去参加省艺术节的那幅画应该有结果了。之南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的画特意托老师给修改了很多地方。 美术老师却再次无奈地告诉之南,他依旧没获奖。之南问他为什么,美术老师很尴尬地回答,这次的参赛作品数量限制在两幅,五中新老校区各一幅,我们最终还是采用了六班一个同学的版画作品。之南问,是不是他的作品比自己的好。美术老师打量了周遭,在之南的耳边轻声说 “他爸爸是河城版画家协会会员。” 之南这次彻底绝望了,第一次因为没有让老师修改,第二次因为没有一个好的美术背景,那第三次是什么呢?之南越想越后怕。他也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对于美术,或许永远只能停留在爱好的层面上,他曾以此作为自己的生命,他曾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代宗师,他曾经贫穷到只剩下这个值钱的梦想。 九月,日本宣布购买钓鱼岛,实行土地国有。钓鱼岛事件在这一天开始沸腾。大批青年趁着这个趋势疯狂地砸掉日产车,各大酒店,歌厅纷纷下架日产饮食。有不少人标榜这些行为,也有不少人乐此不疲地针对这些事。后来,很多的日产车车主出门,都必须贴着 “车是日本车,心是中国心”的汽车贴牌。腾讯微博,新浪微博,连同qq空间说说,在那一刻便涌进了铺天盖地的有关钓鱼岛的新闻,真假难辨。而之南对于扑面而来的这些“豪迈”的事情都不怎么感兴趣,他唯一觉得有意思的是,台风登陆,沿岸地区人员伤亡惨重,他估摸着再过不久就能到河城了吧,只求着为此能放一两天的假期。任何人的快乐,永远只会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他对此深信不疑。 十一月,抗日的情绪随着气温骤然下滑,温度计的数字保持在个位数。对于之南和苏芸而言,钓鱼岛本就不干自己的事,唯一有关系的便是作业本上层出不穷的有关钓鱼岛的题目,让他们做得反胃。 十二月份,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浪潮盖过了钓鱼岛,莫言故居成了旅游景点,每天要接待数千名旅客,有人开始挖莫言故居的墙角,说是想沾点莫言的文气,之南不敢想象几年之后莫言故居的样子。 之南其实对莫言获奖的事情十分反感,他并没有看过什么莫言的书,但鬼晓得这回的中考会围绕莫言出些什么作死一般的题目。 江云瑶看到之南坐在窗口那里看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操起拖鞋就往之南头上扔去,把他实实在在地砸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生疼笼罩在之南头顶。但之南这天心情并不差也不想多计较什么。 “傻在那里干什么啊!有时间不复习浪费空气啊!”江云瑶又扯着嗓子开始喊起来。之南心中那几句骂人的话已经到了喉咙口了,但他极力地克制自己,把这些东西像痰液一般吞进肚子里,换了一个较为温和的口吻说: “莫言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现在都在传这件事。” “他得奖关你屁事啊!你脑门被驴踢啦,又不是你得奖,你这么关心干嘛,有种你让他当你爸啊!”江云瑶越发凌厉。 胸腔里的困兽开始撞击,之南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起来。于是强忍着疯癫坐在了椅子上,等待着身体的自我调节。 天空开始下雨,乌云密布,把白昼染成黑夜的颜色。只是这乌云也只是做做样子,不一会儿就亮堂起来,只是下了两阵小雨。 之南一直坐在座位上等着苏芸回来。只是等了很久,苏芸迟迟未归,之南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听老师讲课。直到放晚学的时候,有个陌生的学生来收拾苏芸的书包,估计是哪个老师派来的。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晦涩的空间包裹着浓浓的湿气,好像下一秒就能勾出风湿病来。 疯子般的怒骂。江云瑶为着之南没能通过b级的事,责难之南是个不争气的杂种,之南说就算我是杂种,你也是一破鞋…… 他看见江云瑶走向厨房,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场景,都是这么熟悉。他甚至能预测之后会发生什么。江云瑶冲出厨房门,举起新买的菜刀就朝自己身上砍,那么冷酷。 大片的红色冲出大脑,眼睛染进赤潮一般,剧痛难忍……一切失去控制。 等之南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公园的躺椅上。他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伤痕,没有血迹,头脑清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已是傍晚,残阳温润,秋末冬初寒冷的夜风袭来,之南忍不住裹紧了外套。大脑飞速运转,企图搜刮到一点方才的记忆,但之南很奇怪地发现方才的一切都已经记不清了。 可惜头脑里干净得连碎片都没有,让之南觉得他是自然而然没有理由地就躺在了这里。此刻他心中唯一想到的人就是苏芸,他有着“还好有苏芸”这样的想法 。手机拨号,苏芸的号码储存在之南nokia手机的收藏夹里,只需一键就能拨号。话机响了了两声,女人官腔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之南连拨了两个电话,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知道,这几句正在通话中只不过是移动公司用来安慰的话罢了,人们总是将自己不能说出口的话推给移动公司来说。 裹着的外套松弛下来,握紧的手自然垂下。刘海被风吹乱,发梢扎进了眼睛,即使十分疼痛,之南也不把眼睛闭上。 泪啊,被风吹得颗粒分明,碎在空气之中,绽开一朵朵华美的水莲花。夜风肃杀,刀子一般空气割裂之南的脸,穿插他的心。 八点,之南依旧躺在那里,期待着手机什么时候能响起。 八点一刻,手机响起,之南匆忙拿起手机,是泽伟打来的,约之南出去。之南心中说不出的失落,但想着就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至少在想起一切之前,还是不能回家。 泽伟领着一群人最近发现了一个新的发廊,里面的小姐有的功夫不错,一部分人说要去睡觉了,剩下几个人说有空可以去玩玩。泽伟问之南需不需要一起去,之南在电话里说迟些过去。 泽伟带着一干人等就先走了,留下了地址。 这家发廊的小姐很漂亮。几个人左拥右抱地就走进了内间。只有泽伟比较有闲心,和老板娘开始闲侃。他问老板娘最近生意如何,老板娘也很好心地回答着,又讲了一些现在的行情。 聊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老板娘本是天上人间的领班,曾拿过80000元的月薪。这让泽伟着实感到惊讶,老板娘还和泽伟说了好多生意经,她说,做小姐也是要讲究科学的。泽伟问要什么科学方法。 老板娘就开始讲述她的经商之道:你算啊,我这里一个小姐每个月上22天的班,一天的成本是二百七十二快七,你是不是想问问这是怎么算出来的?我告诉你吧。为了客人有好的环境,这里月租就要3000块,要这里的小姐看上去上档次,和别家的不一样,那就要买衣服,算一个小姐一千五好了,还有伙食费,我这里是包吃包住的,剩下的还有化妆品等等等等,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加在一起,能够准确地算出成本就是这么点。而且成本不是按次数算的,是按时间算的,我算过了,一小姐每次接客的空闲时间是大约7小时,如果找个推油的,100元大约要一个小时,也就是每一个100元的可人,要服务八小时,然后每小时赚十二块五,这么点钱显然不够运营的,如果说做冰火,漫游,毒龙(专业术语)的客人是吃饭,这么点钱吃饭都不够,吃味精去算了。 泽伟听罢,觉得被洗了一回脑,他对老板娘说,有这等头脑,不去读金融博士真是可惜了。老板娘回答,早些日子也做过博士,硕士的学生生意,聊了两句,觉得大部分都是只会背书考试的草包,不仅没什么经商的本事,而且这帮学生连床上功夫都这么烂,就只会霸王硬上弓,最可恨的居然还不戴套子。毫无 “床德”可言。 老板说了很多,也说得累了,问泽伟想要哪一个。泽伟环顾了一下,大部分的小姐都认识,也玩过了,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那个姑娘以前怎么没见过?”泽伟发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很小啊。” “嗯,第一天上班,初中读了一半不读了,乡下来的,肚子里还有个小孩,被家里人赶出来,没钱堕胎,所以到我这儿来了。” “运气还真不好……” “她现在倒也挺难的,她不肯化妆,这样一看就知道是个小孩子,最近查得严,搞上这种小孩子了就很麻烦。” “她本来就已经是个麻烦了。” “你今晚要她吗?” 泽伟没说话指了指沙发上另一个正在拨弄一个未开封保险套的女子。两人一同走进里边,大厅里只留下了那个年幼的姑娘,以及在数钱的老板娘。 “华月,走吧。”半小时以后,从里间走出来一个面容精致的女人。 “小虞,这么快?” “今天这男人不行。” 两人起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老板娘说了一句,“你们两个一样大,华月,你要是能和小虞一样,也就不至于一晚上都没收获了。” 华月什么也没说,全让当做没听见。 在回去的路上,踩着坑坑洼洼的人行道瓷砖,渐渐地,渐渐地两个人都有些厌倦了。她们从河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走到了最僻静的一条街,华月觉得这气氛的转换让身体有些冷,而小虞却觉得远离了人心的地方才是温暖如春。 小虞说:“诶,我把你介绍到那种地方去,你不会觉得我是在骗你吧。”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这条生路是你给我的,我哪有评判你的资格。” “你又不肯相信我,不然我问你这孩子是谁的,你都不肯和我说说他。” “我也只是不想想起他而已,我对他了解不多,本就没到相爱的地步,至于我为什么会为他做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想让他替代我心里的一个人罢了。” “你说话的样子真奇怪。” 华月送去了一个抱歉的微笑,“虽然我是从乡下来的,但我过去喜欢过一个很有学问的男孩子,他经常看书,会用一些很温柔的道理来说给我听。小时候我很调皮,在遇见他以前,我也是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后来,遇到他,我喜欢他的说话方式,行为举止,他也告诉我她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子的,于是我总是记着这些,我想,即便是我忘记了再多的东西,也绝对不会忘记怎样的我是他喜欢的。” “这是你这些天对我说得字数最多的一番话了,看得出你还真是喜欢他。” “并非是喜欢,是爱。能够学会包容是喜欢,能够为了对方改变,能够试着为对方变得成熟,能够努力着让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这是爱。” 小虞并没有仔细听着华月的话,光是华月的大致意思,就让小虞觉得她是幼稚的了。 走进同居的租房里,简单的家具,淡雅的香味 ,两个人头褪去了外头的寒意,各自走进自己的狭小空间里。 华月躺在床上,棉被冷硬得让她无法入睡,她打开灯,从枕头下面拿出之南送给自己的《沉思录》,阅读起来。“对于每一恼人的或敌意的印象加以排斥抹杀,然后立即进入完满的宁静状态,这是多么容易的事。”每每想起之南的时候,她也就学会了沉思,他让一切复杂的情绪变得那么简单。 小虞在给方大姐打过电话以后,拿枕头蒙住了脸。她不能让自己的母亲知道自己每天面对着不同的男人,更换着不同的□□姿势。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是母亲意料之外的无实花,她已经不想再索取更多的养分了。 悲伤时,她想找个能依靠的精神对象,她只能想到阿良。她踌躇了许久,终于拨了阿良的号码,一如既往,关机的提示,但是也足够了,至少他是存在在自己心里的。 苏芸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小熊抱枕,目光呆滞。床头的手机响了次,苏芸一次没接,她猜也猜得到是之南打来的电话。 英语教课主任在白天时就把苏芸叫到了办公室里。苏芸走进门,怯生生地叫了一句报告。主任说 : “和平常一样。” 苏芸于是清了清嗓子,说: “阿姨……” “苏芸。”在苏芸进入办公室之后不久,另一个人也跟着进来了。 “爸。”苏芸双手攒握,显得十分紧张。 “最近在谈恋爱吗?”主任毫不避讳,直言了当,丝毫不顾及苏正明就站在苏芸边上。苏芸支支吾吾地否认,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少说一句。 苏正明只是静静地听着主任教育着自己得女儿,仿佛事不关己。 “正明,我觉得你以后有必要对她更加严厉一点了,毕竟她是你期盼极高的女儿。” “我不能总管着她,她处在一个自认为很懂事的年龄里。”苏正明依旧一脸冷静,“苏芸或许需要一些属于自己的自由,对吧。”他转向了苏芸,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压迫。 道貌岸然是他处事的态度,这一点苏芸十分明了,因此,她只能说:“没事的,爸爸,我能成为你心目中优秀的样子的。” 她知道这一直是自己扯的谎言,但是有时候,谎言也需要当做真理去履行,这或许是种代价。 苏正明带着苏芸从办公室里出来,他向主任请了假,准备带着苏芸先回家去。一路上,苏正明似乎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的打算,苏芸心中如一团乱麻,她此刻有抱怨: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用巧妙的方式逼迫着我做出了选择,总是这样把我囚禁在透明的牢笼里,这么多年,踽踽独行。 “你现在,还是和那个叫江之南的在一起吗?” “爸爸,请你不要总是对他抱有偏见好吗?” “你想错了,江之南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美好,他十几岁的心灵,说不准比几十年老谋深算的人还要可怕,别被外表所欺骗,苏芸。” 她不再与父亲说话,只顾着自己走向家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最初的原版,是初三那年,我和前女友分手时写的。苏芸在一定程度上在我心里是替代了那个女孩子吧 ☆、第 22 章 2012年12月23日,早晨醒来,之南觉得状态好得不像话,还以为是世界末日的回光返照呢。 这天晴,出现了难得的冬阳,这是很平淡的一天,平淡到连江云瑶都懒得来骂自己一句。 世界末日的谎言,在这一天彻底被揭穿,原本打算上网去看2012的计划被打消,世界末日都经历过了再去看2012就显得落后了。 2012年的春节姗姗来迟,要等到二月份。放寒假的时间定于二月份。这也就意味着,还有一个月,学生才有轻松一点的机会。 之南把书摔到了桌子上,大骂道 “操他娘的!还有一个月才能放松。”这句咒骂的话语取得了全班多数人的共鸣,于是教室里一下就充满了脏话,滋生的速度仿佛细胞分裂,起初顶多只有一半的人开骂,但荷塘效应效果明显,最后是全班都开始骂了。这些嘈杂的声线很快传到黄岚的耳朵里,一如既往,火急火燎的黄岚冲进教室,按照班主任三步走,第一步,狠狠地砸两下门板引起学生的注意;第二步,大声喊几句 “干什么,干什么!要造反啊你们!”,第三步,进行所谓的思想教育。 班主任坦白了和学生讲,就算放寒假他们也轻松不了,还有一次月考和一次期末考摆在面前,要是考砸了,连年都不能好好过,与其如此,倒不如安分点,为人为己。 糟乱的抱怨渐渐小声,直到最后的安静。子阳坐在座位上,一句话不说,看到震怒的之南,只能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气坏了身体。 一看到子阳,之南心中就有了数不尽的忧愁。子阳被学校的竞赛班选中,到了下学期,就会和全校各班成绩最顶尖的学生一起去到特殊安排的班级培训,只等着来年参加测试,一旦通过,就能直接略过中考,而被河城中学的理科创新实验班录取。之南听子阳说,这个班会用一年的时间学完高中三年的课程,剩下一年时间用以复习,然后提前一年直接高考,这是在常人眼中名副其实的天才班级,好多人只能望洋兴叹。当之南问起子阳音乐时,子阳告诉之南,他是不会放弃的,只等着高考结束便去报考英国的音乐学院,这倒是让之南感到很欣慰,至少小时候彼此约好要成为伟大的画家和音乐家的诺言,或许有一半是能够实现的之南那一刻觉得,这辈子能遇见子阳,是个莫大的奇遇。原本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个人,误打误撞地走过了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最后双双收货了青春之中最宝贵的爱情,一直维护着最诚挚的友情,这是足以让人羡慕的事情。他多么希望自己是真心这样想的,他多么希望此刻心中的感怀是真挚的情感,而不是另一个自己用以实现目的的筹码。 那么子阳,未来没有我的日子,希望你能走得远一点,直到天涯海角,我希望你一直是那么优秀,那么完美,至少这一刻我是这样想的。 2012年到2013年的冬天也许是我生命里经历最多的时候,我看着之南从年少走向成成熟,看着苏芸和恬静变得残酷,我也看着蓝悦,丝丝缕缕像空气般,抽离我的世界。可是,直到如今我结婚生子,我为什么依旧在等待着你们,变回从前的样子呢?是我等得还不够吗?可是我好像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等下去了。 林子阳 一月过完了上旬,晨跑的圈数又增加了一圈。体育老师开始教学生如何在体育中考的时候立定跳远作弊,教他们要在前一位同学起跳的一瞬间就上前跨一步作为助推。 只是这些,蓝悦都不在意,她连中考要考哪所高中都不知道。他想子阳和苏芸肯定会去河城中学,之南运气好点,说不定河城二中也能上,可是自己,唯独自己的成绩,该何去何从呢?她是那么地想要和子阳在一起。 周五的傍晚,在音乐教室里,蓝悦倚着子阳的肩膀,看他不断调试着钢琴。 三年了啊——蓝悦思索着。 这是怎样的三年呢?疯狂?温暖?迷茫?踌躇?好像永远无法用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给一段青春时光做定义。 “子阳……” “嗯?” “好长时间了……好长时间了。” “假设我没算错的话,只要再过一个星期,我们认识了,就整整三年了。”子阳没有管蓝悦,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从第一次出现在我眼里,我就没敢忘记你的样子。假如我会画画,我一定已经画了好多你的肖像了。”他觉得自己越说越不靠谱了, “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是很会讲话的。”他放下了手中的工具,默默地坐着。 “没关系,我可以很耐心地听完。”蓝悦握住他的手,甜美微笑的样子让子阳很快平静了下来。 “我从小到大,似乎很少有和女孩子交流过,没经验,也没法说出一些漂亮的话来解释我此刻的行为。”他咽了一口口水,但是表情上却轻松了许多,“如果说非要解释一下的话,我唯有对你说……” 蓝悦,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他此刻的神情比起往常更是认真百倍,握着蓝悦的手更是不容放松。 “我……”蓝悦的眼神显得十分激动,但随即她又低下了头,“会有很多人来告诉你,我并非你最好的选择,” 子阳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起蓝月精致的下颌,“这轮不到别人来告诉我,究竟是不是最好的选择,我只希望由你来告诉我。” 凝脂般的脸颊,散落着星屑般的光芒,如此真诚而又稚嫩的脸蛋,是子阳梦见了一次又一次的缪斯。 “我只问你,是否准备好接受我的心意。”他的眼神明亮真挚如阳光,不留一丝停滞便抵达了蓝悦心中的那片深谷。 “你的心意啊……我该怎么回复你呢?当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下一句话我一定会语无伦次,既然如此……” 她环绕上子阳的脖颈,把他略微向下拉,直到抵达她的唇能触及的地方,些许犹豫之后,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了上去。她此刻心中只有拜伦的那一首诗:爱我的,我报以叹息。 恨我的,我付之一笑。 任上天降下什么运气,我这颗心,也已全然准备好。 “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在这儿读书?”小虞略感惊讶地问道。 “他送我的书上,有他学校的地址,应该就是这所学校。” 小虞再次正视着眼前这座学校的大门口,熟悉而遥远。 “小虞,怎么了?”华月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我在这所学校里读书时的日子了。” “原来你也在这里读过书啊,我觉得能走进这里的人都很厉害啊,全河城最高的升学率,我们那儿很少有人能来这里读书。” “城区里只要住在学区范围内就能进校了,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只想表达自己对此的轻蔑,因为母亲当初为了让她进这所学校所费的周折,她再清楚不过了,“现在还很早,等待会儿有人来上学了,我去围墙边上找认识的人给你弄件校服,你一个人进去吧,这里面有我没法面对的东西。” “嗯,你能送我来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谢谢你,小虞。” “你的包我帮你拿吧,带这样一个包,怎么也不像是学生。” 她接过华月的包,晃了晃,轻巧得不像女孩子的饰物。 华月看出了她的疑惑,“因为他不喜欢简单的东西,所以我很少化妆,也就没什么复杂的东西戴在身上了。”她笑笑,姣好纯粹得如同春日里飘散在空气中的花香。 待华月进去之后,小虞一个人坐在围栏外面的草地上。她看着许多人走进学校,都带着木楞的表情,仿佛即将走进绞肉机的猪仔一般。然而可笑的是自己几个月前也凭着和他们同样的一张脸进出这里,现在看来这是如此讽刺。 她吹着来自冬日的冷风,她整理着泛起了褶皱的裙摆,她看着河五中边上充斥着水葫芦的河道上偶然飞过了几只她叫不上名字的鸟,她想着过去,阿良总是会一脸沉着地和她指着那些鸟,告诉她这些好看得鸟得名字,尽管她从来没有记得。 她感到有些空荡,是因为面对自己对于知识的无知的感触。看到华月的包尚且没有全部合拢,从的一侧露出书的一角,她以一种抑制不住的心情翻开了书本,充实自己,用文字充实自己,用知识感动自己,就像她常听阿良说的:Acting on your best behavior.Acting on my best behavior. 过一种独居自返的生活。理性的特征便是:“对于自己的正当行为及其所产生的宁静和平怡然自得。” 她偶然间翻到这一句,她明白自己也要习惯失去阿良的生活,生命里所有人都会渐渐离开,离不开的是想念,放不下的是不舍。 她渐渐在书本上翻到了笔书。从她看到那第一个字时,惊讶之情便充斥了她的内心。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样的娟秀的字体她明白,放眼河五中只有一个人能写得出来。她匆匆把书翻到扉页,一瞬间她再也没有心思来想些别的东西。 ——之南,华月。 “你是谁”在小虞精神恍惚之际,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虞顿时警觉,她捧起书,擦拭了一下眼角边的泪光。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分睿智的中年男人。她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商人,或者过去是个商人。 “等等,你是秦淑虞?” “你认识我?“ “你过去和我女儿关系不错,我了解过你。”他观察了一下小虞的着装,一时间他仿佛天山顶上的冰块一般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他说:”看来,你需要一些经济支持啊。“”啊?“小虞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那个男人凑到她的耳朵边上,细细碎碎说了一些话……”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要交给我去做?你是她的爸爸,如果你用硬的,凭她拿点能耐,应该很轻易就成了吧。“”这是你还作为一个孩子时的想法,但是我在考虑这个方法的时候,是以一个父亲为前提的,我只是想让她明白我是对的而已。“”即使用谎言来维护自己的选择也不在乎是吗?“小虞笑了笑,她把视线转向了校园内的方向,”可以哦,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有我想要的。“…… “之南……” 他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头吹起了一阵微风,流泻而下的情丝犹如康勃夫的速写一般流畅,又如莫奈的油彩一般色彩斑斓。但当他抬头见到那张可人的脸时,这一切,突然之间都变成了埃贡席勒画面上的扭曲情形。 “姑……不,华月?” 她们在教室边的走廊上遇到,之南正在思考一些事情。他有些惊慌,也暗自庆幸此时走廊上并没什么人。 之南牵起她的手,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那一片小竹林里。 “你们学校好大啊,之南。” “越是庞大的地方,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华月,不要羡慕,你如果体会过这样的生活,你就会庆幸自己没有走进这里的。” “确实,我在这么大的学校里找到你,的确很不容易。” 之南松开了华月的手,沉思良久,他问“你肯定是有重要的话对我说,才会远道而来。” “我的确考虑了很久才决定了来找你,不过并非远道而来,我已经在河城很多天了。这里面有些原因,之南,我希望你不要问。”华月伸出手,爱抚着之南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庞,“我来,只是为了和你说,我想了好久,我觉得即便你希望我是善解人意的,我是端庄典雅的,但我依旧是女性,我追求自己爱着的男孩子,这和你希望的我的样子是不冲突的,所以之南,即便你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也没关系,我愿意去抢,作为我的天性,请让我任性一次,好吗?” 她的声音如此温柔好听,之南眼中所看到的她的样子,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而我何德何能,华月。” 如果我们再相见,事隔经年。 我将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拜伦 学期即将结束,在最后一天,美术老师带着之南和其余的一些学画画的人就奔杭州考绘画A级去了。苏芸这一天没有见到之南,觉得十分失落,其实矛盾的心理是女生独有的心思。明明十分期盼着与之南在一起,但是如果这事儿传到了阿姨的耳朵里,那估计和之南告吹也就不远了。 她不知道该怎样和之南解释了,她也不知道之南会不会原谅她这段时间的冷漠,这段时间原本是之南最需要关怀与支持的时候,而自己却在这样的时候伤害他,连苏芸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恶心了。 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时常反省自己。 是否行为举止得体; 是否一颦一笑细腻; 然而一旦我失去了你,我才发现: 原来内心早已出卖了自己, 拙劣的掩饰,对你的情意也早已暴露无遗。 在杭州的时候,之南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去了西湖边上走走。雷峰塔在远方若影若现,三潭映月在湖中央伫立。 早晨的理论考试和素描写生让之南觉得心中犯恶心,果然来这里考级的人都是全省的绘画高手,与河城根本没法比。之南翻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一条短信。 之南记得,小时候,曾经和爸妈来过杭州。他们去了雷锋塔,之南那时候还不知道白蛇的传说,但心想应该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吧。那时候隐约听闻,在上个世纪的时候雷峰塔倒塌了,现在所看到的,是后来新建的。之南那时觉得好开心呐,他心想,那么白蛇,你以后就可以去追求自己的自由了吧。我在这里祝福你。 时隔十一年,十七岁的子阳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面对的却是A级考试。你还在吗?这次,你来祝福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毕竟写的都是些初中时的事儿,初中考b级 相信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都不陌生吧,不过我当时去了杭州考了a级,结果被杭州的绘画高手们虐得体无完肤,好在,现在的我也算一雪前耻。哦对了 我现在在中国美术学院造型5班,如果有人需要定制一些简单的小绘画作品的话 可以随时联系哦! qq957220392 微信15157202167 ☆、第 23 章 “我相信一切都很近了。” “可我看得出你在勉强自己。”齐琪很是不忍心地看着范学明,“你告诉我,林青松,真的如你所说的那么罪孽深重吗?” “我无法用任何一个贬义之词来形容他,只是,他仿佛没有情感。” “他曾对你做过什么?” “无数次问我,我都害怕着再去回想,然而终究到了这一刻。”他抱着齐琪,“夺走我妻子的人,是他,让我无法承担一个父亲责任的人,是他。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 …… 终究“回报以爱意,回报以叹息,回报以真相,回报以惩处。”他仰天长啸。齐琪的表情不知道蕴藏着怎样的情感,然而有一点她再确信不过了,那个曾经是自己唯一朋友的江云瑶,那个对自己报以无数次微笑的人,仿佛是个骗术师,技艺高超。 有颗种子,在她心中发芽。 “救我!”之南高喊着,扑向此刻站在门口的小虞。 泽伟拿着匕首,站在房间的另一角,他的脚下,是早已身体僵硬的方大姐。 地上的血已经凝固,而刀刃上的,却还温热。 他表情惊异,似乎从没有想到这一幕。随即,他的表情上显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之南,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你。 两天前。 “父亲,你告诉我,你所获得的,都是从哪里得到的。” “我和那个工厂里的姓方的做了笔交易。” 两小时前。 “你想让蓝悦永远幸福吗?” “之南,为什么这么说?” “你曾对我说过,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守住她,而现在,有个会带走她的因素潜伏着。” 两分钟前。 泽伟把匕首架在了方大姐的脖子上。 “我只希望你别再做那样的事情。”泽伟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劝着她。 “你以为,我会服从?我一生都在服从,那些屈辱,让我明白,服从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的眼神如此坚定,只是几秒钟之后,却再也没有结束的机会。 之南的手握在泽伟的手臂上。 “你究竟在干什么!?”泽伟咆哮起来,“不是说好的,只是吓吓她就行了吗?” 此刻,门铃忽然响了起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妈,你在吗?” 之南没有把时间留给泽伟,跑向了门口…… 当泽伟被警察带走时,之南拿起了手机。 “喂,子阳,”他没有等子阳说出一个字,装出了十分慌张的情绪继续说道,“你是否相信我。” “之南,怎么这么说?” “也许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但是你先听我说完吧……” …… “我想,蓝悦必然会请你帮她,但是,子阳,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你需要做一个决定。抱歉,让你做如此无情的选择。” 子阳那儿,再也没有回声。 法院允许泽伟在入狱前再与一个人会面,泽伟选择了之南,这多少让施老有些尴尬,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心愿还是要完成的。 之南收到法院传讯的时候正在上课,在几个执法人员的陪同下做了请假手续。他走上了那辆印刷得蓝白相间的车里,是辆好车,之南调侃着自己,要不是泽伟,自己还没有机会坐这么好的车子呢,泽伟总是这么照顾我 。 窗外的树木倒退,临近年关的红色,掺和着世界惨白的样子,让人想起了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流露出的是一股凄婉美。 之南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里,隔着铁窗和泽伟对话。他的头发被剪光了,身穿黄色的监狱服,魁梧的身材把衣服撑得十分有形。 泽伟说,你来了。之南说,嗯。 泽伟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我很像,都是那种可以狠下心来的人,但我没想到,给你了一把小匕首,你还真敢去捅人。 之南呵呵地应了两声。 之南,你和我的确很像啊,更确切地说,是和很久以前的我很像。和你一样,被人欺负,被人打,被人骂,长得又小。我知道我爸的官当得很大,但他从来不肯帮我,非要我自己解决这些事。我当时真的很恨他,现在想想,他也只是想做个好官而已,要不是我现在不争气,他也许永远都不用为了我去找门路为我求生,我知道我能活下来肯定是他帮的忙。 我那时候有个很好的朋友,好得不得了的那种,每次我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他总是帮我出头,我几乎是靠他才活过的小学。他送给我一把小匕首,说谁敢欺负我,就去捅他们。 因为我的事,他和很多人结仇,我应该要对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是吗?可是你说我好不好笑,在看到他被仇人围殴的时候,我却动都不敢动一下。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打到鼻孔出血,被打到脑门磕破,被刀砍得体无完肤。最狠的是,他被人死命地踢裆!唉,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火大,可是后来无论我踢碎多少人的蛋,我依旧丝毫不能弥补那一天的懦弱。 我在那帮人离开之后才走到他的身边,我想扶起他,想把他送到医院里。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甩开我的手,他说,他没有我这种没用的朋友,他的朋友圈里不需要人渣。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以人渣自居。 我是真的被……怎么说呢?被打击了吧。后来我去找他,他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听说他已经被打得不能生育了。我那时候发誓,我这辈子都不能再这样没用了。我找到了那几个打人的人。我总是一个一个找,一对一单挑,每次我都被打得很惨,但是我照样能赢,因为我下手够狠,我总是不忘在打赢了之后在他们的蛋上踩两脚,来发泄我的怒火。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跟着我,我也就有了现在这样的地位。第一次见面我丢给你的那把小匕首,就是当初他送给我的,也是我拿来打赢许多场群架的武器。 “就是这样了。”泽伟说。 “我总是骗着我自己,可以相信你。” “以后,你就不用再在乎我了吧。” “嗯” “之南,你觉得我在说谎吗?”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没想到你天真至此,以为能瞒着这么长时间。然而,终于也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原来是这样啊,亏我刚才还费尽心思编了这么一个幌子。”泽伟低下了头。 “是个很矫情,让人实在无法相信的幌子,你确实不怎么会编故事。” 泽伟低沉地笑起来,“我确实不如你,我现在才意识到了,原来我并非是那个保护你的人,而仅仅只是被你利用的人啊。” “你知道我不会和你说对不起。”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为我的父亲和那些人加在你身上的痛苦而抱歉。若你还想着去做你认为需要去做的事情,我已经再没有能力去帮你,也没有能力去阻止你。” “不用了,你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我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告诉我,你这许多年里始终在忏悔是吗?” 泽伟沉吟良久,他留下了不多见的泪水,“是啊之南,我在忏悔,我想以我的方式来向你赎罪。这个罪人的角色,就让我一个人来做好了。” 我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以来,之南仅仅只是在利用我的忏悔的心情,只待等到这一天来揭穿我的谎言,只待到这一天,能让我永远跌进痛苦的深渊吧。 “我这辈子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蓝悦,如果她难过的话,替我和她说句对不起。我爸现在应该就在门外,我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他等下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没有提起过他好了,我哪还有什么脸面来和他说话……” 之南口头上答应了,然而心中却想: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这种程度的痛苦怎么够呢?我所要支配的痛苦,定然要让你们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行啊。 之南走出房门,施老果然就在一旁等着。对他说了一句: “他说,他恨着你,因为你低下的品格,因为你卑鄙的做法,所以他始终在替你,向我,向我的父亲赎罪,他甘愿如此。” 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这在之南看来,是如此美丽动人,多少年了,他一直梦想着看到这样的一张脸。 —— 堕入痛苦吧,品味一下我这许多年以来的痛苦吧,品味一下无法得到的痛苦吧! 走出派出所,之南见到了林青松。看他的样子,之南知道他在等他。 “你,究竟在谋划着些什么?” 之南回答:“你很急着想去知道这些事情吗?别急啊,我还没玩儿够呢!” “疯子!简直和范学明一样,都是疯子!” “谢谢你的赞美啊。可是林青松,你忘了吗?眼前被你称作疯子的人,以及那个人,不都是你造就的吗?是你成就了我们啊!” …… 之南开始往家走,路上遇见了正巧放学的子阳,竞赛班总是比普通班晚放学很久。 “我不知道该去那里了。”子阳说着,脸上挂着难得的忧伤。 他已经完全学会了喝酒,不再会因为那苦涩的味道而吐舌头。一切都如之南所预料的一般,蓝悦想寻求子阳的帮助。他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很多事情都可以往坏的方向发展,我连选择权都没有。当我拒绝蓝悦的时候,她的神情,让我感到愧疚。我想成为她的男人,可是我什么事情都没法为她做。我不知道你和泽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只能选择无条件选择你,这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下定的决心。” 说完,他趴在桌子上把酒倒在了自己的头发上,显得十分落魄。 “子阳抬起头来看我。”之南说,“伤害蓝悦,让你痛苦是吗?” 子阳不吭声。 “看来我是对的。”之南临走时低声留下一句 “这么多年下来,你所能选择的东西太多了,也许是你该还的时候到了吧。”子阳再没有机会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很爱看复仇类的电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儿,欧美人复仇总是很暴力,很直接地干掉对方。亚洲人复仇喜欢折磨心灵,更加斯文,我觉得后者更能体现出复仇的内涵。 ☆、第 24 章 蓝悦对不起,蓝悦我爱你。 他心里不断诉说 子阳拨了蓝悦的号码,却是关机的提示音。他走到蓝悦的住处,借着酒精发了疯一般敲门,嘴中一直喊着,蓝悦对不起。直到半夜,子阳酒精散去,才离开。 他永远不知道,就在他敲门的时候,破旧门板的另一面,是个美丽的女孩在为他哭泣。 第二天,子阳急着跑去蓝悦的教室。早晨没有等到蓝悦来学校,早自习的铃声就已经响了,子阳无奈离去。这之后,子阳每节下课都故意往蓝悦的教室外路过,就想看看蓝悦在不在里面。有几次看到蓝悦坐在窗台边上,他站在窗外很久,蓝悦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了。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子阳不敢停留很长的时间,只能再次离去。 有一回体育课回教室,子阳故意选择了一条远一点的路,为的就是能再一次路过蓝悦所在的教室。只是子阳才走到蓝悦的边上,刷的一声,窗帘被拉上,子阳只能在原地惆怅。 “蓝悦要走了。”两天之后,之南对子阳说。 “去哪?” “不知道。” …… 补课的最后一天,蓝悦没有去学校。 中午的时候,之南跑来对子阳说: “蓝悦的车票是下午两点半,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之南和子阳趁着午自修的时候翻墙逃离了学校,直奔火车站。这里人来人往,每天都上演着离别与哀愁。之南心中的对白,破坏了这多年来的信念: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子阳,如果我是错的,那也就这样吧,因为我是个再也回不了头的人啊。 新建的火车站很大,因为开通了动车的缘故,每天都有不少的人图个新鲜从这里乘动车20分钟直奔杭州再坐回来。只是这时候,这些人在之南和子阳的眼中才是人渣。 距离火车发车还有20分钟,子阳在人群之中找到了蓝悦。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子阳,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子阳只能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彼此对视。 发车前十分钟,开始检票。蓝悦拿起行李准备离去。 之南为蓝悦拿起一个比较重的包裹,走向火车车厢。子阳在后面跟着。 等之南帮蓝悦放置好了行李,蓝悦把之南送下了车,对他说: “苏芸很好,我希望你们俩很好。” 之南答应下来。随即,之南又把一个信封给了蓝悦,并且对她说:“等你觉得走得足够远了,再拆开看。” 就在蓝悦准备上车的时候,子阳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抱着蓝悦。两人相拥,子阳嘴里不住地说着 “蓝悦对不起。” 蓝悦此时心疼地像是被针穿刺一般,泪水滴落在子阳的手上。 她拉开子阳环绕自己的双手,就像子阳当初拉开自己的双手一样。 子阳和之南目送着蓝悦远去,就像是丰碑雕琢的两个人,站在寒风之中。 子阳嘴里还在念叨着 “蓝悦对不起,蓝悦我爱你。” 那一刻,如果你能抱得紧一点,让我无法挣脱,我就会留下来了——蓝悦。 那一刻,如果你能和我说一句话,我就死都不会放手——子阳蓝悦也是在坐上火车不久前,才知道这趟火车是去的青岛,买票的时候只是随便让人选了一张越远越好的。 硬座,整一晚都要在这冰凉的椅子上度过。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最最宝贵的,就是子阳送给她的裙子。她叠好,紧紧抱在胸口,泪水打湿了衣袖。 她趴在小桌子上准备睡觉,却听到了男人打鼾的声音。前看看,后看看,蓝悦始终没有发现有人在睡觉,可她的确听到了声音。 第二天,查票的人走来,蓝悦这才看到有人被查票的从座位底下揪出来,自己的凳子底下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竟然藏了两个彪形大汉,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这一路去青岛,蓝悦觉得越来越轻松,好像蜕了一层皮一般,心情变好了许多。 终于能看到海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子阳,你也在为我高兴吗? 过了长江之后,窗外的风景变得荒凉起来,确实,北方是苍茫的大地。被吞噬进这片土地的人,是那样脆弱。 她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地攒射在车窗外,那些风景,离得越近,飞逝得越快,就像她与子阳。 当她以为自己平静下来时,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之南给自己的信封。在拆开信封之前,蓝悦忽然觉得这样的做法还有一丝喜感,她想,这或许也是之南想让自己开心一点的方式吧。 她从第一个字开始读,从来没有看一段文字如此认真。当她读完以后,她心想:什么嘛,也不过都是些大不了的事情嘛,之南你何必如此认真呢?对啊,都是一些小事而已,小事而已。 列车上人来人往,谈论着股价,谈论着女人,也有人打着扑克,也有人一脸无所谓,点着烟,享受着自己的世界。多好,没人去在意一个女孩子的神色一点一点暗沉下来,没有人在意谁会流泪,没有人会去在意她的事情,是的,没有人。 她不断对自己说,不过都是小事而已,而越是这样说,她的眼泪越是没法控制。匆忙翻动着身边的包,想要找一些可以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东西。忽然间,她把视线移动到了父亲留下的那瓶酒上。她这时才细细打量,是个很精致的小酒瓶,比起过往父亲喝过的酒都不同。她费了好些力气才打开了瓶盖子,一经打开,她便迫不及待地喝了下去,透亮的液体,溶进心脏,仿佛洗礼了身上一切的混浊,那一刻,她是如此满足,即便随之而来的酸楚,让她连落泪的力气都没有…… 列车缓缓到站,率先从车门离走下来的,并不是那些犹如蝗虫过境一般的乘客。 北国厚实的大学,从百千米外的高空,覆盖在那张简单的担架上。一切都是灰色的,她躺在那里,时间仿佛静止,仿佛只有她的时间静止,在她身边,是那些永远停不下来的时间,仿佛随时能触及,可是身体,再也无法做任何一个动作,哪怕是心里想想,也再也做不到了…… “出什么事了?” “好像有人死在火车上了。” “是个女的吧。” “肯定是被男人甩了,所以自杀了。” 好吵……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应该真的是我写得心痛的一段了吧,最后终究是有人要便当。而另一个人只能一辈子对着回忆,去寻找,去落泪。 ☆、第 25 章 送走蓝悦,子阳和之南跌跌撞撞地走着。 风卷残云,两人都脱掉了校服,因为心中不知怎么地就滚烫起来。之南问子阳要去哪,子阳说不知道,但还是先回五中吧,应该把书包拿回来。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两人看到苏芸。看着她背着一个书包,左右手又分别拎着子阳和之南的书包。子阳接过,说他太累了,想要回去好好休息,好好忏悔一下了。 之南和苏芸一道走,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走在冬天的冷风之中,到处一片铅白色,像是无声无息的白色恐怖。脚步踩出生疼的音,远方是灰色一片,心里是迷失的白鸽。可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往家的方向走,摩天轮在远方指引。 走到新凤凰公园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的七点了。暮色四合,唯有摩天轮的灯光闪烁,一派祥和安宁的样子。之南还是没有说话,用手取下了背在苏芸身上沉重的书包,和自己的放在了草坪上。 两人开始分开走,寂静的氛围像是在拍恐怖片。 转了一圈,两人又在摩天轮下相交,苏芸又一次低下头,打算往之南的身边走过。 “苏芸。”之南用低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苏芸转身,看到之南向她伸出了手。在灯光下,他的手,显得格外白皙。 苏芸犹豫了一会儿,把手从口袋里抽离,放在了之南温暖而又熟悉的手心里。 他握得很紧,仿佛这辈子不会放开一样。 他牵着她漫步,他们在新凤凰公园里走走停停。 之南依旧是那个面对心爱的女生就会紧张的男孩,焦虑但是快乐地和苏芸扯着话题。 “之南,你的手,好暖和。” “男生的手,一般都比女生的手暖和啊。” “嗯。” 在公园绕了一圈,在即将走回摩天轮下的时候,苏芸突然松手,小声说着,有人来了。之南不介意,他知道这里离苏芸家很近,她害怕遇到认识的人。还好,来的是另一对情侣,这让苏芸放心了。 正想转身看看之南,苏芸却发现之南的手已经抱住了自己的腰。用很轻柔,很和缓的力道,之南把手交叉在苏芸的小腹上,把头扣在苏芸的肩头,深深地埋入她的脖颈。 均匀的呼吸,温暖的肌肤,让苏芸觉得十分有依靠感。这是梦一般的触感,那么不真实。 再次走到摩天轮下的时候,灯光还是那么明媚。之南看着苏芸,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苏芸也忍不住笑了。 “你别笑,一笑虎牙就露出来了。” 安静了,没有笑声,没有车水马龙的声音。 吻,之南在苏芸的脸上浅浅地一吻。 拥抱,双手环抱住彼此的身体,爱抚着对方的背脊。 接吻,像两条平行线相交,简短的触碰,却仿佛吃尽了时间最可口的蜜糖果。 是世间最美好的,苏芸的初吻…… 作者有话要说:  总有章节被锁,好气哦,唉,也只怪当年年轻写得太露骨 ☆、第 26 章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苏芸和之南约好去必胜客吃午餐。出门前,之南带上了一点零碎的小钱,新年里江云瑶的工作提高了待遇,生活逐渐好起来,之南手上也有了一点零花钱。江云瑶问他要去哪,之南随口编了一个谎言说: “林子阳和他的女朋友请我去吃饭。”很平常的一个借口。 之南此前从未去过这样的西餐厅,当他看到菜单的时候,真心恨不得让自己变成菜单,好让苏芸免费点餐。之南心想,可恨的必胜客一份小披萨也要50元,而之南此时的口袋里只有80元,撑死只能点个小披萨和一个蔬菜沙拉。但苏芸随手便点了两个小披萨,和两杯饮料。 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的时候,之南手心都在冒汗。心想着也是第一次和苏芸一起吃饭,难不成要让女生付钱?那自己这男人做得也太窝囊了,苏芸或许是不会在意,但好面子是男人的本性,人要脸,树要皮,花女人的钱的男人注定会被人看不起,自古都是这个理。之南恨之前没有先打听清楚这餐厅的消费水平,想来这么高的价位居然也会客满到要排队,不知道是中国人发达了,还是穷人被抛弃了,反正是苦了之南这样的人了。 乱七八糟的东西涌上了心头,大脑像一团棉花一样不知所措。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玩游戏的时候,萨满通常会召唤一只神兽来帮忙。之南觉得此刻的自己也需要一只神兽来帮忙。子阳这段时间也恢复了许多,蓝悦的离开虽然依旧留有阴影,但至少比起刚开始的几天,子阳已经精神很多了,之南心想也是该让子阳出来走走了。在桌子底下发消息给子阳,说明了情况,子阳回了一句没问题。 几秒钟后,苏芸的手机响起,她看了下,对之南说: “子阳发来消息,说想见我们。” 之南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那就让他来吧,” 子阳到了之后,之南心中轻松了许多。午餐结束,子阳说他来买单,之南没意见,苏芸却抢先给了服务员两张毛爷爷。这让之南和子阳的脸上都显得不怎么自然。 午饭之后,子阳就说要走了。没人挽留他,之南甚至觉得这只神兽也是时候该归巢了。 这是之南第一次和苏芸坐摩天轮,从必胜客出来走一小段路就到了。之南买了票,两个人正好八十元,这让之南的心里稍稍平衡了一点。 苏芸有一点恐高,坐在摩天轮里不敢站起来。两人各坐一边,之南问她怕不怕,她说有点。 “那就坐过来吧。”说着向苏芸伸出双臂。 苏芸握着他的双手快速坐到他的身边。之南搂着苏芸,闻着她的发香。 “闭上眼睛。” 苏芸闭眼。 之南搂住她的脖颈,深深地吻。 2013年春,H7N9肆虐江南一带。沪地多人感染,那些想自杀的人都纷纷扬言, “老子要去吃瘟鸡。” 这就让之南想起了当年的非典,许多人没钱治病,却被拖进了医院,最后病是治好了,可是走路碰个墙就要骨折,并且欠了医院几十万的治疗费。病不起,死不起,是人民的真实写照。如今的H7N9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3月15日,中央电视台开了315晚会,传言315和春节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春节是花钱就可以上的,315是花钱就可以不上的。这次315揭露了苹果公司对中国的不平等售后服务,第二天,人民日报连发了三篇批评苹果的文章,还是余华说的那句话实在:我是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苹果产品在中国的销量,倒是知道《人民日报》依旧卖不出去。 离中考还有100天。学校在教学楼上挂了一副对联,之南觉得这破对子怎么看怎么别扭,还不如网上的那副呢:上联:十个学生,九个忙应试,八天备考,七点起床,背得六亲不认五官不整,为的是四页试卷三道大题,最后蒙得二不拉几,一塌糊涂!下联:一所学校,二个考试周,三餐无味,四面寒风,记得五脏耗竭六腑不全,为的是七周寒假八科不挂,最后落得九蒙一中,十分命苦!这才叫句式工整,字字珠玑。 苏芸再次被叫到了阿姨的办公室里。她知道是因为二模的成绩不理想的缘故,只是没想到父亲都来了。 等苏芸从办公室里出来,头脑仿佛在膨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蹲在墙边上,咬着手臂。之南路过,看见苏芸,正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苏芸却逃开了,留下不解的之南。 苏正明从办公室里出来以后,走到校门口,那里有个人已经在等他了。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做到答应我的事情?”苏正明有些气急败坏。 “你这么多年的阅历,难道就造就了你现在这这副腔调?” “秦淑虞!交易的意义在于双方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否则,我何必浪费时间在你这种黄毛丫头身上?” “苏正明!你给我看着吧!江之南,我绝对我亲手毁掉他!” 子阳在学期一开始就再也没有踏进四班,也许是真的不想再到这里来了吧。听说竞赛班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之南总是默默祈祷着子阳能顺利通过测试。 三月末,子阳顺利走进了河城中学的大门,不用中考,不用经历初三最后也是最辛苦的日子。 4月初A级成绩下放,之南被淹没在全省的绘画高手之中。尽管这也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他从来不去在乎结果如何,他在学校所做的一切,究其原因,不过是想对于江玉瑶的一丝悔恨与愧疚。之南并不清楚,自己与母亲谁对谁错,只是,他也曾想过,用自己的一些举动来挽回江云瑶的灵魂。 他想,就这样下去么好了,若以后还有机会,随便考个普高,读下去就行了。 那天回到家,江云瑶提前就知道了结果,早早地在家门口等着之南…… 如果不是江云瑶急着阻止之南在高中选择画画这条道路的话,之南或许自己也就放弃了。 他想宁静下来,关门,上锁,他再次架好了画板,右手再次舞动起来,浮在纸面上,仿佛轻灵的蝴蝶。 能画画真好,他这样想着。 那些人不承认我的画也没关系,我自己喜欢就好。每每运笔,每每对焦画面,他都能感受到异样的宁静,这仿佛成了之南人生里唯一可靠的慰藉了。 就在之南专注的时候,门锁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随即一声巨响,房门被破开,他看到了江云瑶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 困兽又开始咆哮,变得癫狂…… 啪——江云瑶一巴掌拍在了之南的脸上,之南面无表情,仿佛江云瑶这一巴掌是空气。 “最终,你还是做到了让我对你绝望。”之南的神情异样可怕,“为什么不结束我的生命,结束我的恶。” 江云瑶立刻从厨房里拿了一把水果刀指着之南, “你以为我不敢吗?有你,就是我江云瑶一辈子都后悔的事情!” 只是一瞬间的事。刀光一闪,鲜血顺着刀锋流下。之南瞳孔骤然放大,剧烈的疼痛感撕扯着皮肤。他看着那把已经完全没入自己肩胛骨的刀,不能言语。 “我……”江云瑶也害怕了,可惜话还没有说完,小腹已经被之南一拳打得痉挛。之南把刀从身体里拔出,鲜血喷涌。 困兽脱笼而出…… 江云瑶看着那把水果刀从自己的头上砍下来,劈进了身后的墙壁,同时也划伤了自己的脖子。他是真的想杀掉我啊!江云瑶抽搐着,看着接近癫狂的江之南疯狂地喊叫,泪水四溅。 他推门而逃,江云瑶追不上,看着鲜血流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 ,后面的章节越来越短了,可能是因为最后的部分是后来修改得最大的地方吧。 有章节被锁,如果真的有有缘人看到了我这篇小说,并且想看下去的话,加我好友呗! qq957220392 微信15157202167 好吧,虽然我知道肯定没有人看 这都快两年了,点击率才两百/(ㄒoㄒ)/~~ ☆、第 27 章 之南清醒醒过来的时候,华月正坐在床边。温柔地替自己擦拭着伤口。 “这是哪?” “我租的房子。我看到你倒在路边,就把你送去医院了,现在外伤已经包扎好了,别看你人这么瘦,运回来还有点分量。” “华月……” “温柔体贴,不离不弃,我想,这些美德,肯定是你希望在我身上看到的。” 之南再次放松,躺倒在了枕头上。 “我的手机……” “苏芸这两天都没有电话打过来。” “两天?” “你昏迷了两天。” “哦。”之南听完之后,就重重地靠在了枕头上。 夜晚,华月为之南做了些吃的。之南勉强吃了点,味道还不错。 吃完之后,华月收拾干净了桌子,之南正想夸奖她,嘴唇却被华月吻住,不能说话。华月开始不断抚摸之南的身体,不断贴紧他,粘着他。衣服一件一件被撕扯开,双手双腿紧紧缠绕,疯狂地吻着彼此身上每一寸皮肤。 “别……”之南推开了夜,大口喘着粗气。 深夜里,华月与之南躺在一张床上,这样的氛围下,他们谁都睡不着。 “之南,或许你刚才的选择是对的。” 之南没有回答。 “你并不知道我来河城的原因对吧。”她翻了一个身,面朝着之南,身体开始蜷曲在他的胸前,“我有了一个孩子。我曾尝试着就这样忘记你。” 之南这时把半眯着的眼睛睁开,注视着她。 “家里人,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把我赶了出来,我没地方去,所以想着来找你,可是当我到了河城,我却开始犹豫着是否还有这个资格来找你。” 之南依旧不说话。 “我……” 他把没让她说下去。他伸展出双手,抱住了华月,呼吸她的发丝所发出的香味。 “一直让你等我,抱歉,一直用无声的行为伤害你,抱歉,一直否认我的心,抱歉,一直让你承受,抱歉。” 第二天,华月对之南说,这件住房还有一个人住,只是这几天都没有她的踪影,过些天她会去找新的住房,之南没有反对。他陪着华月过了很平静的一天。陪着她卖菜,做饭,以及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仿佛恋人一般。 第三天,之南始终没有走出房间一步,每次华月出门,也都把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中午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华月猜想,以为是小虞回来了,匆忙开门见客。然而那一刻她却愣住了,良久,说了句:“阿良。” “你为什么在这儿?”阿良问。 “这个疑问,我觉得我问你更合适。”华月礼貌地回答。 “是我失礼了。”阿良温和起来,“我是为了来找小虞的,没想到你和她住在一起。” “啊……这么说,小虞就是那个时候你和我提起的那个女孩子吗?” “嗯,我没法否认。”阿良此刻有些焦灼不安。 “阿良,你并不需要感到尴尬或者愧疚,这是件很好的事情呀,这么长时间了,你终于有了来见她的勇气了。” “你始终这么善解人意。”阿良笑了笑。 华月走进厨房里,出于礼节为阿良泡了杯茶。 “华月,过去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情,对不起。” “没关系哦,是我情愿的,如果你依旧觉得心里不安地话,那就跟我说说,当初为什么离开小虞吧。” 阿良猛然被茶杯烫了一下,待他平静下来时,他才缓缓说道:“好吧,但我希望,等你听完,别否认你过去对我的看法。” “嗯,没问题。”华月在他身边坐下。 “我要从我做的那个交易说起。” …… 等华月听完阿良的诉说,她的语调变得有些颤动。 “阿良,这和我想象力所及,相去甚远。” “我知道这是我一声的罪恶。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该向谁去偿还。” 这时房门悠然打开,之南从里面缓缓走出来,可怕的眼神,沉稳的步伐。 “那个女人,很漂亮,是吗?”他一步步逼近。 阿良被这气势震慑着,他说:“是。” “在青阳纺织厂前吗?” “是。” “被利器从侧面插入腰部,失血过多而死吗?” “是。” “你受了姓方的和林青松的钱,是吗?” “是,一开始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林青松,后来是我那个同伙告诉我的,他以前是工厂里的人。” 之南没有再问下去,随即传来华月一声尖叫。 那把剪刀,紧紧地握在之南的手上,尖端延伸进了阿良的腰部,不断有鲜血流出来。 “不用担心这些债不知道找谁还,因为他们会自己来找你。” 之南抽出剪刀,阿良应声倒地。 “林青松!我要你偿还!我一定要你偿还!”他疯也似地怒吼起来,跑出了房门。 华月看着满身是血的阿良,又看着破门而出的之南,一时之间,她不知所措。 在吗? 我们分手吧。 再见。 三句话,之南觉得像是三把刀一样。然而他也意识到了,这样的爱情,仿佛像阑尾一样,总需要手术刀来切除。 苏芸在把那三句话发送到之南手机上时,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与一个世界做诀别。 她终于相信了父亲所说的话。 “别难过了,他那样的人,不值得你再去爱。”一双女人优雅的手抚在她的背上,她顺着手腕看过去,秦淑虞一脸和善。 “他会那样选择,并没什么不对啊,毕竟那是个如此美丽的女孩。” “可是那却是禁忌,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也不嫌恶心。” “小虞,别说了,已经够了……” 不够啊,这怎么够呢?我还要毁了你的一切啊,我爱着的之南,任凭你的伪装再怎么高超,任凭你再怎么逢场作戏,我也知道我的母亲是死在谁的手上,因为我也曾那么了解你,只需看你的双眼,就足够洞察你的心。 你说谎,苏芸自己在心中骂着自己,你就是个骗子,你就是个和那些欺骗别人感情的人一样! 四月二十日,雅安地震。 考卷上有关雅安的题目比救援队到得都快,这是一条无形的战线。 南昌地震局养狗伤人,说是为了预测地震,网友表示,既然如此还养地震局干嘛,直接成立养狗办好了。 华月正在家中做饭,门突然被打开,她还以为是雅安地震蔓延到江南了呢。她随即就知道是之南,只有之南有房门的钥匙。 没有言语,之南把华月推倒在床上,慢慢褪去她的衣服,双手抚摸,吻了很长时间。身体的每一次抖动,喉咙发出的每一次呻咛,那些交融的水乳,那些永恒的梦魇。最直接,最粗暴,最性感,最酣畅淋漓的肢体语言,是世间最最迷人的梦境,两个身体仿佛结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你我。身体融化,化作水一般的液体,分离,融合。 距离中考还有60天。跑步训练结束之后,苏芸没有回教室,而是继续在操场上奔跑,发了疯一样。等她再也跑不动的时候,才起身回教室。遇到台阶,苏芸没有力气提起腿,被台阶直接绊倒,膝盖撞地,她强忍着疼痛,不肯喊出来。 苏芸跌坐在地上,裂开皮的膝盖□□在空气之中。科学课上说,空气之中有许许多多的细菌,那样的瞬间,苏芸仿佛看到了空气中许许多多的微生物在啃食自己的身体。苏芸哭了,不知道是因为被啃食得痛了,还是因为什么。 很久以后苏芸回想起来,可能还是因为抬眼看到冷峻如常的之南才哭的吧。 他不说话,可是眼际之间悬挂的眼泪,溶解了一切他想说的话。他抱起苏芸,手臂越过苏芸纤细的腿。苏芸把耳朵贴在之南的心口,听着哭泣的少年的心在颤动。 医务室里,这已经是苏芸第三次来到这里了。什么都没有变,白色的空间。之南一句话没说,帮着苏芸在膝盖上涂着红药水。 做完这一切,之南准备离去。 “之南!”苏芸心里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之南只是停留了几秒,继续打开门,让夕阳余晖洒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是个神圣的天使。 苏芸想,这个人,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原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生活会回到最平庸,最荒诞的轨迹上来。 可是没有,生活始终是场不能预见的戏码。 之南右肩上的伤还没好,他想和黄岚请两天跑步训练的假。黄岚说你手臂上有什么问题。之南说受伤了,黄岚说没看出来,而且也没有请假条,那就不能请假。之南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前两圈,之南觉得还能适应,到了第三圈,之南觉得手臂有点痛,也感觉到了伤口裂开流了血。但他一看到边上黄岚一副雷公般的嘴脸,之南就想着再忍忍好了。 原本只要跑到第四圈就结束了,可是体育老师突然下令,要增加一圈,这一圈可以随便赛跑,不用管队形。 操场上瞬间多出了许许多多的野兽,他们四散奔逃,像是豺狼。苏芸在这一群人之中被撞得可怜,身后突然冲上来好几个体型硕大的男生,全然没有顾忌到苏芸娇小的身体,径直把苏芸撞到在地。她正想骂人,可是后面好多只脚却迎面踩踏过来。 苏芸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之南的表情,那么坚毅,那么无畏。那个扑倒在自己的身上,为自己抵挡了踩踏危险的少年,那般英俊。 天空被一阵尖叫划破,随即淹没在嘈杂的嬉闹声中。 训练结束,哭泣着的苏芸和已经昏迷的之南才被发现。救护车赶来,之南在教师的陪同下被抬上了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醒来,想要起身。 只是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只要双手支撑一下,之南却觉得无比困难,右手无论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之南想检查一下自己的右臂,却只看到了一个瘪下去的空袖子。他叹了一口气,把头重重地撞在枕头上。 子阳在他身边,发觉他醒来。他缓缓地告诉之南: “右臂因为本身就有伤,粉碎性骨折,是华月作为你的家属签的截肢手术签署书。”之南不说话,又闭上了眼睛。 “之南,你先别睡,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之南又睁开眼。 “是关于江云瑶的。” 面无表情,一如既往。 “她接到医院通知,坐出租车来医院,半路发生车祸,肇事司机已经逃逸了。” …… 苏芸在之南出事后的第二天赶到医院。子阳现在不用上学,没日没夜地陪着之南,可之南好像哑巴了一般,几天过去,始终没说出一个字来。 她被子阳堵在了门口。望着病房里依旧沉睡的之南,面容祥和得好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一样。 “子阳,让我进去好不好,让我和他说说话。” “他这辈子都不能画画了,这都是因为你!” 又过了半晌,从子阳嘴中憋出了一个字 “滚!” “算了,子阳,让她进来。” 苏芸走进干冷的病房,注视眼前这个憔悴的少年。 “之南,我该说些什么能让你……抱歉,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苏芸带着哭腔说着。 “什么都不要说,苏芸,只需要告诉我,你现在痛苦吗?”之南的言语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机器人。 “是啊,我……我心里很难受,从来没有难受到这种程度。” 之南这时忽然笑了起来,“能知道你难受,能知道你痛苦,这让我心里好受很多。” 苏芸惊觉,她有些不敢相信之南说的这些话。 “如果我说,我不想再看见你,我恨你,这样,你是不是更难受?” 她无法反驳,眼前这个一反常态的之南威慑着她,她能服从地点头。 “我恨你。” 是终结。 我是否对她过于仁慈。 我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已经足够她背负足够长的时间了。 那对于我自己呢 或许,会直至生命终结吧。 苏芸走后,子阳走进了病房,交给之南一个录像机。 “这是录像,已经拍下了把你妈妈撞死的车子的车牌号了,我还没看。很奇怪的是,在我先一步拿到这段录像之后,有人打电话来,说录像都被调走了。肯定有什么人在暗箱操作。” 之南打开机器,看完,仿佛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一般,子阳还来不及阻止,这段录影就已经被之南按了删除键了。 “你做什么!”子阳吼道。 听不到回答,一脸面无表情。 “之南,我求求你说句话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还能正常地过下去,我会让你画画的,你还可以用左手画画的不是吗?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绘画天才啊!” 越说下去,子阳越想哭, “你说句话好不好。你不是说过,你最喜欢腿细的萌妹子吗?就是那种和苏芸一样的女孩子,你说句话,我就给你去找那样的女孩。”泪水落下,可他依旧继续说 : “再过不久就要体育中考了,到时候满操场的女生都穿着超短裤,超短裙的,美死你,你总不能就这副样子去面对这些美女吧?”子阳声音抽搐 “之南……跟我说句话。” 子阳悲痛地哭了。 “是林青松。” 深夜,病房里只留着月亮的光,只有对视的眼神。 “我绝不会看错,那是他的车牌号,他的车,我绝不会看错,也只有他有能力调走摄像。” 站在病床前的男人转身,正想离开。 “父亲。”之南叫住了他,“我们,就快完成这场华丽的剧场了吧。” “是啊,之南,一切都应该得到句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吧,我写的东西还是能结合下实际的,其实前些年发生的大事儿,我基本上都写进去了。嘿嘿好吧,这章节应该也算虐了吧,其实那时候是我看书看得最多的时候,所以经常能旁证左引几句名言哈,当然啦,和《围城》这种大师级的作品是没得比的。 ☆、第 28 章 齐琪几乎是冲着跑回的家,她不断对自己说:忘了吧,忘了吧,林青松再也没有理由骗我了。 她扶着额头,手上的车钥匙却垂了下来,她尖叫着扔掉了钥匙,却正好砸中了走进门来的林青松。 “你怎么了?冷静下来。小琪,我在这儿。”林青松说着,把她搂进了怀里。 “我杀人了,对不起,我杀人了。” “别怕,小琪,只要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杀人也没关系。”他嘴上这样说着,不断地吻着齐琪。 几个小时候,林青松终于把齐琪送上了床,许是因为距离近的缘故,他们走进的是子阳的房间。待她熟睡之后,他出门,拨通了施老的电话。 “施老,可能,我需要再次麻烦你了。” 第二日 做着噩梦的齐琪被一阵巨响吵醒。她睁开眼睛,范学明就站在自己面前。 “告诉我,林青松,他在哪?” “不要,你不要伤害他。”她说着,就紧紧抓住了他。 “宁静,宁静,此刻如此宁静,是仇恨即将结束的宁静。”他毫不犹豫便推开了齐琪。 然而当齐琪再次扑上来,他却被压倒在了床上,慌乱之间,他从枕头里摸出了一样器物,一缩手,就在靠近齐琪时,一声响,惊飞了门前的鸟。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子阳从他表哥那儿得到的枪,而齐琪躺在他怀里。 白色的床单上,一朵血色莲花。 “我想我能猜到他去哪里了,当我宁静下来,我才能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此刻的我,并没疯,也没有发病,只是要去做一些迟早要做的事情。” “子阳,你是否至今都在疑惑我的种种行径?” “我始终选择相信你。” “你不该如此啊,如果你没有这么做,你的人生,至今也依旧美满。” “没有你的人生,永远无法美满。” “也就是说,我对你很重要,没有我,你会很痛苦是吗?”之南此刻诡谲地笑出了声。 “你这是……” “我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 窗外汽车飞驰而过,五月的鸟,运行在硕大的都市之中。 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留下子阳的呐喊。 “你到底在给蓝悦的信上写了什么?!” “你想知道吗?我随时都可以背给你听,毕竟,那么沉重,仿佛镌刻在我心上的碑文。” 我不得不对你说声对不起,终有一天我想我会对很多人说这样的一句话,只是我没想到会第一个对你说。 你应该是有直觉的吧,那些仿佛被细线操纵着的提线木偶般的情节的发生。 如今你走在离开的路上,事实上这也正是我希望的。接下来我所告诉你的,也是你理应得知的。我把你带进一个世界,那也由我来送你吧。 你所知道的父亲,也并非是你的生父,他所唯一留给你值得宝贵的东西,只怕是“蓝”这个姓氏吧。你的母亲,她叫齐琪,是子阳的母亲,诚然也并非是你的生母,你是她在孤儿院领养的。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许多人都在找寻你,齐琪是之一,我的父亲范学明是之一,秦淑虞的妈妈是之一。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最先找到你的是泽伟。蓝悦,我想你或多或少也总会疑惑泽伟为何对你照顾得无微不至吧。我有时也无法理解他的做法,但如果非要说出个理由的话,也许是因为他是忏悔者。 我的父亲,与子阳的父亲林青松,苏芸的父亲苏正明,许多年前是生意上的至交好友。但也许是我父亲的才华太过优秀了吧,到后来意见不合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以至于到最后他们演了一出戏,成功地结束了我父亲着许多年来的业绩。然而给他们两个导演这出戏的,却是泽伟的父亲。我想曾经年少单纯的他,在无意间听到了父亲这可怕的行径,只怕是难以接受的吧,所以当他遇见我时,那样的愧疚,只怕是难溢于言表的。 我也必须要把实话告诉你,我的父亲和你的养母齐琪,曾经是孤儿院的好友,后来我的父亲成人之后,也曾想依托泽伟父亲的能力去找到她,这也就让他得到了我父亲一处软肋。苏芸的父亲,苏正明,曾经是你蓝叔的好友,然而他为了帮林青松得到这一软肋,出卖了齐琪,最终,林青松俘获了齐琪,然而他无法接受你,把你留给了你的养父,我想,失去爱人的他也是不得已才编出了一个又一个谎言来欺骗你,也欺骗自己吧。 我的父亲此生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夙愿,便是为齐琪找到你,当他告诉我你曾经的名字,你的身世之后,我不知怎么,第一个便想到了你,于是我赶在父亲之前找过你的父亲。然而他只委托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别让任何人找到你。我能理解他的考量,他必然是不希望你再次深陷那混沌的局,齐琪也好,林青松也好,他们都必然没法给你想要的幸福。 于是得知真相以后,我就请求了泽伟把你送进河五中,这样,或许能尽我的所能。 父亲曾把他得到的线索分享于我,我得知他是与秦淑虞的母亲合作才得到的信息。我并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到你父亲的地址的,然而我的父亲最终还是找到了他。 蓝悦,这或许是我至今也难以释怀的事了吧。当他找到你父亲时,你父亲自然不肯把你的情况告诉他,然而这样就造成了蓝叔的死。 十分难以相信与难以理解是吗? 然而我的家族存在着遗传性精神分裂症,父亲在许多年前那场败局面前,变得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无法请求你原谅他,我没那资格。 然而你要走了,以至于究竟你回来或者不会来,我都没有能力再来替你做决断,我忘不了你的吻,你温润如玉的身体,你姣好如花的面容。若你不再回来该多好,那便不用再来见证我的恶,见证我伤害身边一个有一个人。 这或许是在勉强你,可是我无法再告诉你更多了。对不起,我不想把我最丑陋的那一面留给你,我这许多年里也总是尽力在想着如何给身边的人带去快乐,子阳,苏芸,泽伟,我也想欺骗自己不是一个坏人,我是真心想给予别人快乐的。 子阳听完,他不断后退,就快站不稳了。 “曾经与我相处,一起度过的美好,只是想让我在失去的时候得到足够多的痛苦,这便是你的目的吗?” “是啊,你太迟钝了。” 他还来不及细想,一阵巨响散播在医院里,医院的人,随即躁动起来。 “枪响?”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正想撒腿奔跑,然而此刻却被之南死死抓住。 “这是你所应当得到的啊,是我这许多年承受的痛苦,好好品味,好好品味!”之南发出了一阵狂笑。 “终究,你还是选择了死在江云瑶面前。”停尸间里,江云瑶的脸依旧美艳,是种死亡的美。 浑身是血的林青松,趴在她的胸前,喘着最后的几口气。 范学明把□□对着自己的太阳穴。 宁静,宁静,最终回归宁静。 枪响时,也正是子阳走进来的时候。 …… 回到家中,他打开了房门,死寂,他跪倒在地,娇美的齐琪躺在自己的床上,母爱的光芒依旧耀眼。紧接着他再次起身,飞奔向了医院,之南的病床被收拾地整整齐齐。 你赢了,之南,你是这场苦梦的赢家。 伴着黄昏的颜色,伴着家人的爱。 “之南,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华月握着之南的手。 “华月,我想最后一次叫你一声……阿姨。” “嗯。之南,我爱你。” “好了,如今,我终于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你了。” 他们仿佛是末日恋人一般拥吻,不带一丝阻碍,只是纯粹的爱着彼此。 无论对于谁来说,那都是最纯美的爱情。 他被华月搀扶着走出了医院,正想继续走时,之南却停下了脚步。此刻街上没有人,只有路灯。 “你想就这样一走了之吗?之南。”她一步步走进,之南看到了她的手上握着匕首。 “终究,我还是要为我所做的恶,负责啊。”他转向华月,再一次地吻着她的双唇,久久不愿放开,“对不起,华月,我似乎没那个福分。” “不要!”华月尖叫着。 然而匕首锋刃的光芒一闪,当她再次睁开眼睛,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是你?”之南看着眼前这个人。 然而他没有看向之南,只是静静地说,“小虞,我来接你了。”他松开了握着刀刃的手,把小虞拥入怀里,“以后,再也不要让你一个人了。” 小虞的神情呆滞着,眼里却留着泪水。 “阿良,我爱你。”她说。 阿良牵起小虞的手,转过身去,“华月,拿着这个。”他伸出手,递出一张信用卡,“这是我曾经因为那罪恶的行为而获得的,请你接受它,过更好的日子吧,这让我好受一点。” 华月接过,说了声谢谢。 擦肩而过,每个人心中都说,再见了,我的爱。 “我们该如何离开这这儿,又该去哪?” “有个人会帮我们的。”沿着一条路走了好久,华月指了指不远处那个身影。 “亦恬?”之南惊讶起来。 “好久不见,之南,你什么都不要说,我觉得为你做这些,也许是应该的吧。” 三人走进一辆车里。 汽车发动,去往未知的远方。 “再见,这场苦梦。” 一个月后,时间即将迈进六月的国考时节。 来到这座小山包,有许许多多蒲公英围着他,像是迎接远归的家人。樱花也开了,白色交融着粉色,是最美的天堂。 之南在树下坐下。不说话,眼神一直注视着山下河城中学的黑烟袅袅升起。之南觉得头越来越厚重,噪声入耳,尖叫声,呼喊声,那些绝望的声音那么美妙,那么悦耳。后来,噪声渐渐淡了,之南笑了。樱花瓣落在之南脸上,望着远方,残阳依旧似血。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到这里为止,基本上正文算是结束了。但还是要感慨下,华月的原型,是一个比我小一岁的我的姑姑,:-D没办法,她辈分比我大,我也很尊敬她,但我那时候确实是喜欢她的,想和她谈一场恋爱,可惜最终,我们谁也逃不过世俗,逃不过成长的安排。 ☆、第 29 章 往事随风 苏芸:后来每当我路过河五中,我心中就开始幻想起我和那个少年牵手的情景。 很多时候,走在河城不怎么干净的街道上,我总是会想起在这里的点点滴滴。我还记得高中毕业那年,我即将去到远方,那时候我对自己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可是谁能料到呢?我依旧回来了,回到那个不怎么干净,却潜藏了我青春时所有美好记忆的城市。 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之南,我始终不知道你究竟是个天使还是一个魔鬼。 那个干净的苏芸,恬淡的苏芸,一点一点,她被你的离开抽干了养分,她一直都在为你迷失着自己。你走以后,我总在恍惚之中觉得仿佛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忘记你的一切了。 那个在摩天轮下亲吻我的男孩,中考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是我一直在等你呀,那个对我说让我试着照顾你的之南。 之南,之南。江之南岸,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江南,你一直都爱着这片土地,更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就在你消失后的不久,那个你很欣赏的作家余华出了一本新书叫做《第七天》。这里面有一句话,我想你一定会赞同:与现实的荒诞相比,小说的荒诞,真是小巫见大巫。是啊,现实是个残忍的词汇,把你折磨得体无完肤。 我已经渐渐学会平静地面对你的离去了。可我始终忘不了那张不够帅气,但是十分清秀的你的脸。后来,每当我见到和你相似的人,我就忍不住要停下来看看,别人还以为我犯花痴了呢。 我已经不是你心中那个最干净的苏芸了。林青松死后,我的父亲没了靠山,林青松留下了一大笔死账,最终,都算到了我父亲的头上。为生计,我也学会了利用自己的身体,出卖自己的魂灵,我现在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人还活着,那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价值的,有理由的。 我一直以为我的第一次会给你,可是我没有。那天晚上,我贡献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他很粗暴,全然没有之南的温柔,这让我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法把他想象成之南。 我的老板还算守信用,那天之后,他就给了我很多钱,和名贵的包包,我说我不要包包,只要钱,他笑着说好。我现在也学会喝酒了,可以拼出性命来放倒一桌的人,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酒,就像上瘾了一般。 你曾说,我越是痛苦,就越是好过,当时我并不能理解你的想法,直到后来子阳告诉了我一切,我才知道,原来我活该痛苦。所以之南,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让自己活在悔恨之中,那样,你是否就过得幸福了呢? 我就要去巴黎了。我欠了你一只右手,我毁了你成为画家的心愿,所以,我想去巴黎学绘画,以此来完成你的心愿吧。我多希望巴黎这个神圣的艺术殿堂会宽恕我不再干净的灵魂。 子阳:蓝悦走后,我再也没有爱上任何一个女孩。 即使我已经结婚生子了,我依旧对我的孩子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是个最最干净,最最神圣的女孩。我的妻子很好,她从来不为此和我生气。可我还是要说:蓝悦对不起,蓝悦我爱你。 之南,蓝悦,这两个人对我来说多么重要。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最爱的人。 当华月告诉我那些事情得时候,我才知道在他简短的人生之中,经历了多少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那个让我懂得生活的少年,我相信你只是在和我捉迷藏。你曾经那些文艺的身影,我也学会了:苍老的青山背着生活的天,压抑出一片悲怆。 后来,我没能成为音乐家,为了收拾父亲留下的事务,我不断学习。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和父亲很像了。 曾经和之南许下誓愿,他当画家,我当音乐家,到头来,我还是输了。 小虞:我不知道别人会来怎样评价我的青春,应该不是什么很高的评价吧。毕竟这许多之中,只有青春小说里的苦,而没有青春小说里的甜蜜。当我现在沉思起来,其实之南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们两个始终都在互相伤害。后来,我结识了一些男人,当我和他们说起我的故事的时候,他们总说这样太便宜之南了,我只能笑笑。他们都不了解之南,想让他痛苦,只要剥夺他最爱的就足够了。 或许真如我所得知的一样,苏芸是那个被之南利用的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夺走了他生命里的美好,何况那是他不曾意识到的美好,当有一天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他该多么后悔,这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算是人物的自述了,到最后,出了蓝月,其他人还是没有便当,也许我变善良了n(*≧▽≦*)n啊 一看到这里,我心口就感慨万千,当时写到这里时,我真的没想到我能写完它啊,我想,我此生再没有可能用对待这部小说一样的热情对待其他事儿了吧 ☆、第 30 章 “子阳,你如今,过怎么样?” “苏芸……巴黎是座很美丽的城市吧,我第一次来这儿。” “我带你走走吧。” 享受巴黎的花,享受巴黎的空气,子阳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轻松了。 “这么多年,你依旧在找蓝悦吗?” “我很清楚,这一生都再也找不到了,但是,或许寻找,是我活着的一个理由。” …… 送走子阳,苏芸回到自己学绘画的地方,她惊愕那里已经围了那么多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 她找一个人询问情况,那人说,有个右手残疾的人,刚才在用左手作画,画得相当出色,朋友们都很好奇他的来历,不过他几分钟前和他女友刚离开。 苏芸走到人群前面,看到了那幅画,随即她风也似的跑向阳台,面对着楼下飘雪的世界,满是苍茫。 看到了,迈着沉稳脚步的他,牵着那个女孩子的手,不用再去在乎任何阻碍,不用再去介意任何过去的困苦。 我们,都得到救赎了吧。我们,都得到幸福了吧。 我们的苦梦,都醒了吧。 那些雪啊 落得悠悠 那些梦啊 化得渺渺 那些爱啊 死得惆怅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这最后一章,犹记得这篇小说原稿是在我初二那年的暑假完成的,在乡下。当时我特别激动,虽然那时我还从没发表过什么东西。高一那年,我参加了新概念作文大赛得了二等奖,同一年,其他大大小小的奖项我也得了不少,那也是我发表东西最多的一年了,如果有人买了十六届新概念的一些文集的话,应该能看到我的一些文章,我叫蒋奔,笔名挽歌。此后的两年里,我却再未有过什么成就,高三辛苦奋斗了一年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但于我前二十年的生命里,终究还是留下了些遗憾,我给自己下了结论:反观这二十年春与秋,夏与冬,虽无大过,亦无小成。于是在我即将走进大学之际,我重启这部几乎饱含了我的青春所有的希冀与沉淀的小说,只为将来有个新的开始。啊,这一来一去,已经五年了,写作已经六年了。只希望我这以后的五年,六年,依旧能保持当年写作的初心吧。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